言清之走到简些身边,将她发髻上几根杂乱的草叶拿下,又掸了掸她发上的灰。
“是我思虑不周。你年纪尚轻,本就刚刚清醒,尚未完全适应,却又失去至亲,心中害怕实属正常。是我的错,没能思虑周全。”
“药草房杂乱,味混,本就不适合安寝。况且这里有常年积压的药草,难保会有螨虫樟鼠。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不可如此将就。”
“回去我给你屋内打扫一番,在外面撒些防虫防蛇的药粉。往后我陪你回家,等你睡着我再走。”
言清之将扫落的碎草屑堆在簸箕里,慢条斯理地擦桌子。
简些看着他,心中涌上细细密密的暖意。
“言清之,你现在是不是感觉特别爽?”
言清之疑惑,“此话怎讲?”
简些将温热的毛巾盖在脸上,清脆的笑声透过毛巾传来,“你看你管着我,跟管闺女似的。那语气像极了电视里的老父亲。有个闺女感觉怎么样?”
言清之不知道何谓电视,却听懂了简些的意思。
言清之笑了,两个酒窝显现出来。
“莫要胡言。我与你同唤你祖母为阿婆,年岁也并未有那般大的差距,切莫乱了辈分。”
简些又擦了把脸,“你知道就好。你与我年岁相差不大,就不要跟我长辈似的。我纵是过得不好,有很多原因,却不会是你的错。”
“你言清之不欠我什么。”
简些又咧嘴笑,“当然。你要是把我当兄弟,见我睡觉的环境如此凄惨,心疼我,这番情意我还是领的。”
“怎么是兄弟……”言清之失笑,他似是思索了一下,说,“阿婆临终前要我好生照顾你,我定不能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思。你若是愿意将我当做兄长,唤我一声大哥,我自是愿认下你这个妹妹。”
简些正要说些什么,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
简些猛地拍头,差点忘了正事了。
简些凑言清之前耳边,将昨夜的事与他说了。
言清之蹙眉,起身往他的位子走去。
简些端着水悄咪咪跟出去了。
言清之翻开昨日已经整理好的药包,里面有乌头,麻黄,黄芪,芍药,附子,甘草叶,以及少量暗黄的半夏粉。
半夏粉与麻黄这些药材的药碎掺在一起,不仔细看还分不出。
乌头与半夏相克,食之中毒,有性命之忧。
言清之抿唇,眼神渐渐发冷,面色有些黑。
简些走到余威桌子前,状似无意地将一个药包拣了出来,“咦,余大哥,这不是我昨日里磨的那包半夏粉吗你怎么就直接拿去了大师傅说了,药材都要按标签分类的。”
余威面色一僵,脸有些不自然,“胡说,这哪是……”
嗅了嗅药包,余威瞪大眼,“这是……”
“是昨日冬至哥给我的,我才刚磨成粉。”
冬至听到有人提自己的名字,凑过来看,憨憨地笑了,“是,这是我昨日给贺妹妹的,刚刚晒好的半夏。贺妹妹真勤快,就磨成粉了。”
简些被夸了,卷着手指,“嘿嘿,自然是要勤快一点的。”
“余大哥,这半夏,你是有急用吗?”
余威皱着眉,“不要胡说八道!不是我拿的!”
简些秀眉微蹙,“是不是拿错了”
“我说了不是!”余威喊道,粗旷的声音有点瘆人。
简些似是被吓到了,往后退一步,“余大哥怎么了一包半夏粉而已,是你拿的也没什么。就算拿错了,也……”
“贺二丫,你听没听见我说话,不是我的!谁知道是不是你乱放!”
简些不说话了。
旁边的刘仁看不过去了,“余威,你吼人家姑娘干嘛?二丫也没冤枉你。人家在你这找到的,自然要问两句。一包药粉而已,你就算用了,只要是正途,谁还能说你什么?跟个小姑娘发什么脾气。”
简些感激地看向刘仁。
刘仁接收到小姑娘感激的眼神,心里不由有些满足。
言清之淡然地看着这一幕。
“我好像也在言清之这看到了,一些半夏粉。”
简些把目光投向言清之,众人也看了过去。
言清之拿着药包的手握紧了,发出一点窸窣的声响。
他瞥了心虚的余威和二顺一眼,最终,他抿了抿唇,开口,“是前些日子剩下的。”
“二丫,只是包半夏粉。”
言清之淡淡一笑,“许是谁拿错了,你不用担心。”
刘仁在旁边笑,“贺妹妹就是做事太认真了!”
简些盯着言清之。
言清之也看着她。
那眼神很平静,如同一弯清澈无波的溪水。
简些泄气,心中真是恨铁不成钢。
“可能吧。”
简些拿着余威桌上的那包半夏粉,走进了药草房。
真是……白瞎她一晚上作为了。
言清之走到余威身边,将几个药包递给他,“余师兄,我这些日子有些心神不宁,这几包药配得不太好,还请师兄帮忙。”
余威接过,面色复杂,没说什么,转身配药。
黄昏已至,天边染上了如火的红色。
余威和二顺路经一个巷道回家,突然一张黑色的布网铺天盖地般地降了下来。
他们摔到墙上,脸生生被墙撞破了皮,又被困在网里,心中恐惧,拼命挣扎。
“救命啊!”二顺小伙子被吓到了,“救命……啊!”
一个棍子重重地向两人打过来。
来人手劲不大,却是下了狠劲,而且木棍着实是硬,打在身上真的疼。
打人的正是简些。
简些听冬至说乌头与半夏相克,混合有剧毒,是会要人命的。
这两个黑心肠的,还当什么大夫,为了点脸面,只是陷害言清之用药不当,医术不精也就罢了,居然做这危及人命,丧尽天良之事。
万一经由言清之的手害死了别人,言清之就真的完了。
“你……你到底是谁?”
被打得生疼,余威咬牙,怒道。
“别敢打不敢认!要是让我知道了,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俩人极尽努力挣扎,竟真的挣脱了。
简些转身跑。
余威咬牙追上去,用力拽住她的手腕,“贺二丫,我们兄弟与你有什么冤有什么仇,你竟然偷袭……嘶……”
余威碰到嘴上的伤口,疼得一抖。
“你说有什么仇有什么怨?”
“不把人命当回事,陷害言清之,你们这俩混蛋,就不配为大夫!”
简些想挣开他的手,这货居然又加大了力度,他几乎是掐着她的手腕。
简些疼,但是还是得面不改色地装淡定。
二顺傻眼了。“威哥,她咋知道?”
余威怒得牙后床疼,“今日你是故意的。”
“是。若不是言清之这个老好人,今日你们都别想留在医所。”
余威怒极反笑,“言清之算个什么玩意,你又算什么东西?笑话,你不过一个孤女,他一个来历不明的混小子,我要是想赶他走,要他身败名裂,下场凄惨,你又能怎样?你们又能怎样?”
“言清之是我阿婆要我好生照顾的人,是小村方圆百里人人称道的言大夫!你说得对,我贺二丫如今已无父无母,无亲无长,无牵无挂,你要是敢伤他,害他,我一定玩了命地,双倍奉还。”
简些杏目圆睁,使出她两辈子的霸气劲,恶狠狠地说道。
“对了,我跟师娘说出来买串糖葫芦,她就在附近,一会就来了。你们若不想今天的事被爆出来,就放开本姑娘。”简些微微一笑。
管他身高体力差,起码气势上不能输。
“二丫,你在这吗?”
师娘来找了。
师娘,我真的爱死你了。你简直就是天使。
说好半刻钟还真的半刻就来了,真的准时!
“在这!”简些趁两人愣住了,赶紧大喊。
余威来不及捂她嘴,只得悻悻放开。
“贺二丫,你给我俩等着。”余威撂下狠话。
“哼!等着!”二顺跟着道。
他和二顺正想跑,言清之突然从他们后面出来。
饶是简些也没想到。
言清之攥住余威的手臂,将其拖走,而后重重地扣在墙边。
言清之狠狠地甩了他一拳。
言清之的手劲极大,余威全程动弹不得。
二顺又惊又惧,跑了过来,言清之长腿一伸,直接踹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