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生不能和你一起，但是若你一生顺遂平安，那也不必有我。
万法仙门的飞船是第一个落在白狐观外的。这华衣镇老少没见过此等法器，能御风飞天，索性停下手中绣活，三五成群跑到彩衣街上，围在观外看热闹。
斩子夜带着大队弟子先行上船，叶菲菲看了看还在往灵剑派方向望去的海云帆，叹了口气，推他一把，“你要是有话想说，就去吧。等到再见了，恐怕就没什么时间和机会让你和他说了。”
也是。
再见，他二人便是对手，榜上同列第一的两派弟子，无论如何想，都得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海云拨开这来来往往、身着各式道服的弟子，终于跑到王陆身后。他点一点王陆的肩膀，咽下嘴里的不断上涌的腥甜之气，第一次主动搭住了王陆的肩膀。
王陆回身，抱着手臂，对他勾了勾嘴角，却也仅此而已。
海云帆看着他眼里的疏离冷淡，又见他嘴角并不开阔的笑意，觉得自己似乎是多此一举了。
海天阔站在王舞旁边看他一眼。
他想起那天那个故事，那个故事里年少的自己，比今日的他不知勇猛果敢了多少倍。
那就试一次，哪怕不会成功，至少他也试过一次。
“王兄。”
王陆看了看他，轻声唤他，“小海。”
“今日一别，他日再见，难免刀光剑影，各为其主，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握紧了手中的愿牌，那是乞巧节那日王陆挂在树上的，第一千个，让狐妖集齐千愿之力的那一个。
那日狐妖渡给他自己一身三百年修为，每一个愿望，陈秀才、周二娘、斩子夜、叶菲菲，还有王陆的，他都听见了，一清二楚。若想操纵这千人愿力，必须得让他们诚心在这菩提树下默念，方为许愿圆满。
他看见王陆看了看他的手，然后握住，从肩上拿了下来。
“那我祝小海，此去鹏程万里，扶摇直上，云开雨霁，一帆风顺。”
也仅此而已了。
海云帆握着那桃木牌，突然明白，其实一切或许不过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一场幻梦泡影。
他以为王陆所说的故人是他，他以为王陆对那故人是爱，他以为王陆真的希望和他一起云游九州，做一对以前他没机会做的逍遥仙王。
希望得到那个“好”字的，也不是王陆，而是他自己。
若有一日，你我分离，你留我，我等你，可好？
说到底，这世间能让人心动不止的，无非红尘妄相，八苦五毒到了最后，不过满眼空花，一场虚幻罢了。
握着王陆的桃木愿牌，海云帆走的很慢，他觉得自己胸中像是被人撕扯出一个巨大的空洞，这华衣镇的凄风苦雨从这空洞里呼哧呼哧地吹过，带走他全身所有热度。
万法不动仙心已经废了。
王陆醒来那天，地轮真君来华衣镇寻他这三位好徒弟。等到掌门在他屋内落座，海云帆突然长长一拜，然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对地轮真君说，徒弟请罚。
地轮真君按按自己眉峰问他，你想好了吗。
海云帆说他想好了，他割舍不了，自然也就放不下。他终于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他所亲所养之人，既然如此，那他想去再试一试，能不能找到一位他所爱之人。就算没了不动仙心，他道心仍然会在，乃是为了这亲、养、爱之人而战，直到最后一刻。
地轮真君点点头，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抵到他手边。
在识海中描绘着王陆的样子，海云帆闭眼饮下，在那已过七苦顺着他心脉一起涌来之前，他的心突然很轻很轻地动了一下，像是风穿过了一片静谧的菩提叶海。
走上这飞船，回到自己房间，海云帆合上门，将额头抵在那门页上，无法起身。
他脑海中是王陆在月下许愿的声音，他默念的一字一顿，坚定不移。
他说，愿吾友海云帆，一生平安顺遂，得以见得这世间云开雨霁之景，最终鹏程万里、扶摇直上。
明明已经无需做那离于爱者，海云帆握紧他前襟的衣衫，却是再也忍不住自己喉中一阵呛咳。
我不是已经可以心动了吗？
可为什么这心动，这么痛啊。
第十五章 拾伍
十五
传说百年前，元始天尊于昆仑山飞升成神，座下十二金仙同往，成为天地之间最后一批神明。
这玉清圣境昆仑仙山，从此与上清真境武当山还有太清胜境首阳山并称为三清之境。
五绝盛会，就在这玉清昆仑仙山，将于明日拉开帷幕。
这次大会有个规矩，参赛门派，行至昆仑境内十里，不可御剑，不可乘舟，只可步行。昆仑仙山，逐日掌门还特意请出十方玉如意，于这仙山山顶，落万人万宝。
灵剑派出发不晚，如今已经走到这昆仑仙山山脚下，眼瞅着胜利在望，王舞玉手一挥，原地解散，明日再行。
点了篝火，从乾坤袋中拿了帐篷，王陆坐在一方青石上，枕着坤山剑，从怀中掏出样东西来。
王舞见他又开始一人独处，找了块石头砸他一下，指使他带着师弟师妹们去找点柴火回来，晚上烤鱼好用。
走了一天，本就叫苦不迭，闻宝和琉璃仙硬下心来决定装死，朱秦不愿意搭理他，背过身去拿这破幻之瞳看看四周有没有精怪出现。反倒是王忠思索一下，站起来朝他指指远方一条小路，“我跟你去。”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走了一段，王陆把红绳放回怀中，对着这天上半月问道，“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
他二人走到一座小桥，桥下是溪水潺潺，朝远方流去，溪中有一尾鲤鱼甩尾，见他们不打算投食，也就跟着这流水而去。
“你为什么不留他？”
“谁？我留谁？”
“王陆，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
王陆从枝叶的缝隙里朝外面看去，这昆仑仙山周年不散的云海飘渺之后，似乎传来机弩运行之声，他看到天上一道庞大黑影遮云蔽月朝这仙山飞来。
传说世间有三贤，有一位名为混鲲道人，上天为鹏，入海为鲲，天海从此才因为这鹏鲲之别而分。
若是真有鹏程万里，恐怕就是这幅景象了。
朝他所看方向看去，王忠看着万法仙门的飞船在这山脚下另一边停稳，接着问道，“明日，我们上山，就真的要决个胜负出来了，你会手下留情吗？”
王陆摇头。
王忠反问道，“不会？”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手下留情，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所为是对是错，我更不知道明日得见的海云帆是不是不动仙心已成，见到我和看见这花、这草、这天上明月一样，不能再起丝毫波澜。
但王陆知道，若是他真能从此鹏程万里，前途无量，那这一生就算没有王陆，也无伤大雅。
若你能过的一生平安顺遂，则无我也罢。
王忠看着他，突然抱着胳膊，原路返回。他走出两步，突然停下，扭身对王陆说，“王陆，我看不起你。你记住我今日这句话，我王忠，看不起你。”
五绝盛会终开，昆仑逐日掌门亲临，祭出一样鸿蒙时代仙品为这比试法器。
九重玲珑宝塔旋转落下，场中一片飞沙走石，这天上似有黄沙蔽日，云雾缭绕，让人看了非常不安定。
五派弟子列阵从五个入口分别进入，因为盛京仙门在一轮比试颗粒无收，所以他们先进，然后是昆仑、军皇山，最后灵剑派和万法仙门一起进入。
海云帆站在斩子夜身后，握紧拳头放在唇边咳了一声。他大师兄回头，似是有些忧虑，“云帆，你要是身体抱恙，现在换人可还来得及。”
看一眼灵剑派和王舞站在队伍最前的王陆，海云帆摇头，将拳头放回身侧。
他说希望我鹏程万里，那今日我就闯出个所以然来给他看一看。
此次大比各派可以带一名长老同行，地轮真君和他们一样负手而立，笑着指一指他们头上的漫天黄沙，“你们看这天。”
“怎么看得我心惊肉跳的。”
握紧了手中的陷仙剑，地轮真君朝着即将入塔的琼华仙子微笑一下。
“诛仙利，戮仙亡，陷仙四处起红光，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