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婧怡却笑得暖若春风,苦口婆心地道,“太医说了,您需要平心静气、戒骄戒躁,还是要收敛些脾气才好。”
蒋氏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会子是“生着病”的慈祥婆婆,忙按捺下满腔怒气,挣扎着起了身。
因身体欠佳,蒋氏便免了儿子媳妇们的请安,袁氏说是要几个妯娌轮流侍疾,但蒋氏命她照顾沈青宏,又嫌宁氏守寡煞气重,不要她来服侍,说到底,就是婧怡和方氏轮班。
而方氏借着管家的由头,直等吃过了晌午饭才过松鹤堂来,见婧怡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衣裳还是昨天那一身,故作惊讶地瞪大眼,道:“四弟妹这是怎么了?”压低声音,“可是母亲昨夜里为难你了?”
婧怡眨着眼,一脸迷茫:“母亲病者,早早便歇下了,三嫂说什么为难,我怎么听不懂?”
方氏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呵呵笑了两声:“没事儿、没事儿,三嫂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婧怡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母亲这头就拜托三嫂了。”
“成!”方氏爽朗一笑,极亲昵的样子。
……
婧怡一路回到梧桐院,进门便问:“四爷呢?”
绿袖今早上已回了王府,这会子正在屋里当值,听见响动忙迎上来:“夫人回来了,四爷身边的凌波方才传话来,宫中来了贵客,四爷正陪着皇上一道接待,午饭便不回来吃了。”
婧怡闻言,点了点头,径直往里屋去,口里吩咐绿袖:“我要歇一个午觉,你亲自在外屋守着,谁来也不见,晚饭也不必叫我,等起来我自会吃。”
绿袖已从碧瑶处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闻言并不多话,伺候婧怡躺下后,果然就钉在了正房外屋的大门口,将什么回话的婆子、送药的丫鬟,不论从哪里来的,一律撵了回去。
婧怡就这样一直补眠直到华灯初上,起来用过晚饭,得知沈青云还没有回来,也不多问,重新去了松鹤堂。
蒋氏正由管妈妈服侍着准备歇息,看见她大为吃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婧怡满面诚恳:“媳妇担心母亲的身子,想着下人们不周到,还是亲自侍疾更妥当些。”
蒋氏原来的打算,婧怡的笄礼令她大大没脸,她不能在明处为难,便借着生病的由头将婧怡拘在身边侍疾,好隔开正是蜜里调油的夫妻俩,再趁机好好磋磨磋磨婧怡,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本是好计,却不想蒋氏自己年纪大了,折腾这一夜,也不见儿媳妇怎样,她自己却累得舌苔毒发起了苦,只想倒头大睡。
偏早晨被婧怡吵醒,下晌午觉又被不明就里的方氏叫了起来,害得她冲方氏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才将她打发了回去。
第99章 惊吓
婧怡殷勤地要为蒋氏侍疾。
管妈妈干笑一声,开口道:“四夫人昨儿累了一夜,今夜就由老奴守着王妃罢,别累坏了您,叫四爷心疼。”
婧怡摇头:“四爷知道我替他在母亲面前尽孝,十分高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大大夸了我一番呢。”
管妈妈还要说话,蒋氏已抢先一步开了口,道:“既是你的一片孝心,便留下罢。”
陈氏想借着这机会示好,只要她往后对自己言听计从、俯首贴耳,自己也能给她如方氏一般的体面。
毕竟,能得媳妇的尊重与孝敬是件极体面的事,也能叫宫里那位拎拎清楚,谁才是老四的母亲。
而婧怡仿佛忘了与婆婆之间所有的不愉快,带着既羞涩又喜悦的笑容,同蒋氏说了许多“心里话”,又红着脸道:“媳妇出身低微,对京城各个公卿之家的人事知之甚少,唯恐出门闹了笑话,还请母亲教我。”
蒋氏神情倨傲:“知道自己不通世事,往后就少出门,免得丢了武英王府的脸。”见婧怡只是低着头,并不敢出声反驳,心下更是痛快,便端着居高临下的表情,拣些无关紧要的事说了起来。
婧怡做出一副好奇宝宝模样,不停提问,只管叫蒋氏停不下嘴,婆媳俩直说到过了亥时,婧怡才露出一丝倦意,对蒋氏道:“夜都深了,媳妇伺候您歇下罢。”
蒋氏被婧怡捧得十分舒坦,精神昂扬地说话,倒也不觉得累,经她一提醒,才猛然感觉眼皮沉重,实已困倦之极。
便就势点了点头,淡淡道:“好。”
说是伺候,婧怡却只是出门叫了外面的管妈妈并两个小丫鬟进来,自己则站在一边指挥。蒋氏累得狠了,也不同她计较,胡乱梳洗一番,躺了下来。
毕竟年纪大了,尽管是从未有过的劳累,蒋氏仍无法立刻入睡。
倒是脚踏上的婧怡,很快便沉沉睡去,打着鼾,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
蒋氏烦躁地翻了一个身。
婧怡开始磨牙。
“粗俗不堪。”蒋氏低低咒骂一声,又翻了个身。
婧怡开始梦呓,时而呢喃、时而哭笑,在寂静的夜里就有些可怖起来。
蒋氏再也忍耐不住,翻身坐起,大声道:“老四媳妇,老四媳妇!”
婧怡翻了个身,朦胧地睁开眼:“怎么了母亲,您要喝茶么?”
蒋氏一噎,强自按捺下脾气,嗯了一声。
婧怡不再多言,起身倒了茶服侍蒋氏用了,才重新熄灯躺下。
这一回再没有打鼾,也没有磨牙。
蒋氏长出一口气,闭上眼,沉沉睡去。
仿佛只是刚睡着,却又被人摇醒。
婧怡没有点灯,映着月光白恻恻的脸就在蒋氏眼前,声音也幽幽地:“母亲。”
把蒋氏生生惊出一身冷汗,好容易看清是她,忍不住怒道:“你做什么?”
婧怡直起身子,一脸无辜:“不是您叫我么?”
蒋氏怒气未消,提高声音道:“我什么时候叫你了?”
“没有么?”婧怡皱了眉,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媳妇听见有人说话,还有鞋子走动声音……是不是媳妇睡得太沉,您自己下床喝茶了?”
蒋氏心下一跳,声音更大:“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外间的管妈妈听见动静,披着衣服推门进来,一面走一面道:“王妃怎么了?”
走了两步,忽然“咦”了一声,弯腰自地上捡起个物事来。
却是蒋氏临睡前脱在床边的绣鞋。
管妈妈提着那鞋,满脸的疑惑:“王妃,您的鞋怎么在这儿?”
蒋氏的面色忽然变得惨白。
管妈妈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个激灵,话就脱口而出:“这该不是招惹了什么……”
婧怡面色一变,立刻打断道:“妈妈慎言,母亲向佛,为人又最是和善,平生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害过一个人,便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断不会找上母亲。”
明明是劝慰的话,却把蒋氏和管妈妈说得脸色发青、后背发凉……身在深不见底的后宅,谁能说自己的手是干净的?
何况蒋氏是个面慈心狠的主……正是因为心里虚,才会多年礼佛茹素。
只见她嘴唇微颤,死死盯着管妈妈手里的鞋,忽然拍着床板,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出去、你们统统都给我滚出去!”
管妈妈和婧怡互看一眼,二人同时行礼,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临到门口,又听蒋氏冷冷开口:“回来,把灯点上。”
……
婧怡在松鹤堂正屋的耳房凑合了一夜,她一向认床的,压根就没有睡的意思,便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蒋氏也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总疑心屋里有声音,第二日晨起时眼下便黑了一圈,又起了满嘴燎泡,脸色蜡黄、精神萎靡。
袁氏过来请安,见状吓了一跳:“……仿佛是越发严重了,要不要再请个太医来瞧瞧?”
蒋氏本来就没有病,这会子也是被吓得,听袁氏提起太医,并不得劲,出了半日神,忽然开口道:“老三的生母,去了有多少年了?”
袁氏想了想,不大确定地道:“有个十五、六年了罢。”
蒋氏神色不动,说出来的话亦是平平的:“她为王爷诞育子嗣,也算是有功之臣,这样,过两日将水月庵的静云师太请来,为她做一个七日的水陆道场罢。”
京师庙宇众多,水陆道场做得好的数不胜数,水月庵在其中并不出名。
出名的是水月庵的住持静云师太,据说年轻时曾是世家贵女,某夜天降暴雷,亡其父母,她却得雷电之力开了天眼,从此可通阴阳、窥天命,最擅卜卦、驱鬼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