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有针线穿梭的声音,或者是有首饰摆在妆台上的响动,又或者,是她轻柔的呼吸?
沈青云的视线落在书上,眼前却是空茫一片,手中的书久久低停在了同一页。
细碎的脚步响起,有人进了里间。
“四爷请喝茶。”
沈青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将茶盏接在手里,与此同时触到了一片温软滑腻的肌肤。
抬头,入目是一张宜嗔宜喜的温婉小脸。
……
婧怡走进松鹤堂正屋里间。
蒋氏半歪在床上,钗环尽去、带了条老绿色抹额,拢半床锦被,瞧着就不如白日里年轻有精神,但若细看面色,其实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
婧怡却不管这些,自丫鬟手里端过碗:“母亲,鱼汤好了。”
蒋氏却是出奇的温和,道了句:“你有心了。”接过碗去,果然喝了整整两碗汤,
喝完后又特地夸她的手艺:“比起大厨来也不妨多让,只是我一贯吃得清淡,便觉得略微咸了些,也怪不得你。”
婧怡不好意思地低头:“是媳妇做得不好。”
蒋氏看了她一回,摇头道:“都是我的不是,平日不常同你说话,如今你见了我还唯唯诺诺的,”叹息一声,“爱之深责之切,其实我心中最疼的一直都是老四,只他小时候过于顽劣,我怕宠坏了他,这才渐渐严厉起来,不想竟叫你也怕了我,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竟是一副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样子。
婧怡就坐在一边,噙着微微的笑,只听她说话,偶尔答应一声,将那知道的、省得的这种话翻来覆去地说。
蒋氏仿佛浑然不觉她敷衍与随意的态度,只是一味拉着她说话,夜便渐渐深了。
管妈妈走进屋来,将一床被褥铺在了蒋氏床边的脚榻上,这才给蒋氏和婧怡行礼,又对婧怡道:“王妃夜里睡得浅,您歇在这处,端茶倒水最是方便的……都是簇新的铺盖,您尽管放心用着。”
叫她睡蒋氏的脚榻。
婧怡垂下眼,语气恭敬:“母亲不舒服,我哪里歇得下来?还是先伺候母亲睡着,我再做理会不迟。”
蒋氏拉住她的手:“好孩子,怎能叫你在地上睡,”横了管妈妈一眼,“还不把铺盖搬上来,叫四夫人和我一道睡。”
叫她和蒋氏同床共枕,那还是睡地上更好些,因忙摇着头,做诚恳状,道:“媳妇不困,这便先服侍您歇息罢。”
蒋氏推让一回,才在管妈妈和婧怡的服侍下,躺下歇息了。
管妈妈便对婧怡轻声道:“四夫人,老奴就在外间,您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就行。”
待婧怡点过头,袖着手,自去外头睡了。
婧怡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98章 磋磨
沈青云接过茶盏,目光在碧玉面上转过一圈,重新低下头,语气淡淡地:“下去罢。”
碧玉下意识咬唇,洁白的贝齿将丰润如花瓣的嘴唇咬得更加嫣红,年轻的肌肤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她无疑是美丽的,但男主人并没有欣赏的意思。
碧玉的嘴唇咬得几乎滴下血来。
只见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待沈青云听到动静抬头来看,她眼中已蓄满晶莹的泪水,却将落未落。
沈青云有些意外,皱眉道:“你做什么?”
碧玉一眨眼,泪水就顺着白玉似的面庞落下来,又晶莹又剔透,不胜楚楚之态。
她就那样跪在地上,仰着头不说话,只定定地、柔柔地望着男主人。
沈青云的目光渐渐加深,面色却变得温和,开口道:“有什么事情,说罢。”
碧玉见他如此,忽然俏脸一红,迅速垂下头去,却又露出白腻腻的一截后脖颈,声音则细细地,带着些许颤音,似乎十分害怕:“四爷,奴婢求您、求您去救救夫人罢。”
沈青云挑眉:“此言何意,夫人好好地呆在松鹤堂,何来相救一说?”
碧玉急忙抬起脸来:“您时常不在府里,这才不知道……王妃看着温和,其实御下十分严厉,对夫人更是苛刻,前一段夫人去松鹤堂伺候,还曾烫伤过手……今夜被叫去侍疾,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磋磨,请四爷看在夫妻情分上,出手相救!”说着伏下身去,重重磕了一个头。
头顶是长久的静默。
碧玉只看得见眼前的方寸之地,擦洗得光可鉴人的地板,石青色万字不断头直裰的衣角,家常的黑色步履,还有松江三梭布做的袜子露出的一圈袜口,上面绣着精致的云纹。
碧玉认得,这是婧怡的针线。
她慌乱地收回目光,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支持不住要瘫软到地上去。
却听沈青云终于开了口:“你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一副不认识她的口气。
碧玉心下一冷,语气里便有了三分哀戚:“是,奴婢自小服侍夫人,是和夫人一块长大的。”
男子的语气似乎又温和了一些:“这样说来,你也算是多年的忠仆了?”
碧玉心下又是一跳,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见沈青云神色平静,并无发怒的迹象,才略安定下,重新磕下头去,道:“奴婢对夫人忠心耿耿,也请四爷全了奴婢这份忠义之心!”
沈青云望着脚下纤弱的女子,忽然低声一笑,嗓音低沉醇厚,带着隐秘的味道:“哦?你要我如何成全你的忠义?”
碧抬终于完全抬起了头,清秀的小脸泪痕遍布,她膝行两步,至沈青云面前,眼神迷蒙、吐气如兰,道:“只要您愿意救夫人,您叫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
……
碧瑶过松鹤堂送完衣服,便径直回了自己屋,见碧玉不在,心说她去找沈青云求情,不会是出了什么事罢。
因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急匆匆出屋去寻。
才过月洞门到前面正屋,便见一条身影奔来,走得近了,方看清正是面色苍白的碧玉。
碧瑶赶上前两步,问道:“怎样,四爷可应下了?”
碧玉不答话,胡乱摇了摇头,便从她身边走过,踉踉跄跄跑过了月洞门。
碧瑶观她神色有异,忙跟着一道跑回去,碧玉连衣裳都没有脱就上了床,听见她的脚步,翻身朝里睡了,用被子蒙住了头脸。
“这又是怎么了?”碧瑶立在床前问。
被子里一点动静没有。
碧瑶深吸两口气,忽然伸手掀开锦被,大声道:“你去求四爷,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你倒是说呀!”
却见碧玉蜷缩成一团,哭得泪人一样。
碧瑶愣住,半晌方讷讷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碧玉翻身坐起,红肿的眼睛瞪着碧瑶,恨声道:“不论我怎么求,四爷就是不肯出手,是我没用,还不如死了干净……这下你总满意了罢!”语毕,重新躺下,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再没发出动静。
碧瑶立在一边,呆了半晌,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自去梳洗歇下。
自然也是一个不眠之夜。
……
婧怡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蒋氏的呼吸平静而均匀,仿佛已经睡得睡了,所谓的磋磨折腾都是她自己的幻想。
她轻轻皱起眉头,想了想,也不脱衣服,直接合衣躺在了管妈妈为她收拾的铺盖上。
管妈妈说了,王妃一向谁得浅。
蒋氏又说,今儿的鱼汤有些咸了。
婧怡微微勾杞嘴角,无声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蒋氏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忽然开口道:“茶。”
脚踏处就窸窸窣窣有人起了身,到桌前点了灯,倒了茶过来。
蒋氏微微睁开眼,是陈氏。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
如此反复,蒋氏前半夜要了四五次水,后半夜又起了三回夜,直到天将明时方算消停了,婧怡却没有躺下再睡,直接出去安排早膳,吩咐煎药。
蒋氏做出一副慈爱模样,婧怡却表现得更加恭顺。
管妈妈等几个知道内情的下人都看得有些咋舌。
婧怡却又看着时辰,亲自领下人们去伺候蒋氏起床。
蒋氏折腾过这一夜,虽然心中暗爽,自己其实也不能睡着,好容易整治得媳妇差不多了,天也亮了,才抓着时间睡了过去。
正是香甜时候,被婧怡“温柔”地叫了起来:“母亲,该起了。”
蒋氏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婧怡笑盈盈的脸,一腔邪火就控制不住发了出来:“吵吵嚷嚷地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