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空了,酒杯也空了,杀生丸眼前一片迷蒙蒙的。他不擅饮酒,但味觉和嗅觉不会骗他——犬夜叉送的这壶酒何止是佳酿,更是绝酿。但他可不认为他那粗放的半妖弟弟会有这样精巧的心思。犬夜叉即便送礼,也是大块头的。酒礼多半是他弟妹戈薇的意思。这酒太醇美,他醉了,杀生丸知道。但并不是刺激性的难受,而是微醺。也正是在半明半昧的感觉里,才有片刻给予犬夜叉、戈薇“弟弟”“弟妹”这样温情的称呼。
杀生丸仿佛坠入了虚空,大殿里嘈杂的声音飘远了,四周突然变得很静,他心里的渴求反而变得大而清晰,躁动不安。他从案几前站起,抬起手撩了撩长发,声音低沉而威严:“诸位,洞房花烛夜,不忍我妻在房中苦候我,杀生丸失陪了。也正是我杀生丸大婚之日,诸位不必自我束约,尽情畅饮三千杯,不醉不归。”
他这话说得有些许轻佻,又放浪不羁,同他平日判若两人。妖精们先是一阵沉默,继而爆发出浪涛似的此起彼伏的大笑。
七宝呆了呆,立刻倒戈:“犬夜叉,你和杀生丸真的是兄弟嘛?”
犬夜叉气急败坏地把七宝倒拎过来,骂道:“臭美、臭美、臭美。”
杀生丸轻撩长发的姿态像灯下长长的拖影,人已经离开了,影子却不散。妖精们就着那影子话道:“杀生丸大人果然是妖界顶尖的美男子……”
“听说新娘子是个人类小姑娘……”
“人类?杀生丸大人不是最讨厌人类吗?不是一直和半妖弟弟不和吗?”
“娶个人类不是打自己的脸嘛?”
“可能杀生丸大人太强大了,别人已经无法打倒他了,他只好打自己的脸了。”
“说起来,杀生丸大人的‘打脸史’会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毕竟日后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半妖……”
第2章
邪见在空气中嗅了嗅,说:“杀生丸大将回来了,杀生丸大将喝酒了,杀生丸大将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喝了酒!嗯,毕竟婚礼是给别人看的,洞房才是自己的……啊,杀生丸大将会不会撒酒疯啊!”他抱住头,自言自语:“杀生丸大将如果知道我躲在新娘子这里一定会把我揍成‘印度甩饼’,再把我‘流放’到苦寒之地……”
“铃,我先走了。”邪见张开双臂,兜满两袖子的风,一溜烟跑没了影。他前脚刚走,杀生丸后脚拉开门走了进来。
这虚空的世界啊,让他觉得空虚,他迫切地想要抓住某样东西,让心觉得牢靠。“铃,过来——”杀生丸向铃伸出手。
平日里的杀生丸总是一身戎装,满身萧杀之气,坚硬冰冷。今日卸下铠甲,露出本真的身体。他的身材高大,但不壮实,瘦却不柴。
“杀生丸大人。”铃的心跳得很厉害。她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两步。十二单不是人穿衣,是衣穿人,在它这里人就是一个展示架,架子是要立住不动的。你想动,还怕费功夫?
杀生丸上前紧走两步,将铃横抱起来,再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将她放下。
“铃,有没有乖乖的?”杀生丸抬起铃的下巴,看她嘴角边的残红,“不喜欢口脂么?”
铃点点头,说:“铃一直乖乖地等杀生丸大人回来。口脂粘腻腻的,铃不喜欢涂。”
杀生丸从她袖子里抽出手绢,揩净她嘴角的残红。“但是为夫喜欢看你涂口脂的唇。”杀生丸一只手轻捏住铃的下巴,另一只手拿过梳妆台上的口脂贝壳,掀开壳盖,用中指挑起一块,覆上铃的唇。
铃的长相是娇憨的少女相,已经定了型,年龄长大些也不会有大的改变。她的脸型稍显圆润,下巴也不尖削,不是妖冶艳丽的类型,这大红的口脂一上唇,乍看仿佛压不住。然而铃的嘴唇不大,有点肉肉的,整张脸是纯洁中掺了一点欲,反而是一种奇观,美得惊心动魄。
“杀生丸大人——”铃双手搂住杀生丸的脖颈,“铃好不舒服啊,像吃了半盆肥肉……咦,杀生丸大人,你身上好烫啊!”铃嘟起嘴,低头在杀生丸的衣襟上揩擦。
“铃——”杀生丸扬起袖子,带起一阵劲风,落地灯笼倒在地上滚了两下,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铃惊叫一声:“杀生丸大人——”
隐约传来前殿筵席的嘈杂声,妖怪们放肆地大笑、碰杯,吱吱哇哇地乱跳乱叫,两下的快乐并不相同,却仿佛是一种呐喊助威。
铃像春风里枝头上颤颤的一只桃,慢慢地由青转粉,再由粉变红,熟透了,落到地上摔了一地的烟霞色。
翌日,太阳移到了晌午。待女端着洗漱的水盆立在一边。邪见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他人小,腿又短,来回走这几步不如说是转圈。
“杀生丸大将怎么说?”邪见问道。
“大将只让我们退下。”侍女回道。
官大一级压死人,邪见“鹦鹉学舌”:“你们先退下吧!”
“杀生丸大将,杀生丸大将,你没事吧?杀生丸大将。”邪见扑到门上,上吊只剩一口气似的,凄厉地喊,“你会不会是中毒了,杀生丸大将?”
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在杀生丸这里是石破天惊的事。反常即为妖。昨天的婚宴办得盛大,人妖混杂,万一有心有不轨的歹人混入后堂在酒菜里掺了些什么……
邪见吓出了一身汗,声嘶力竭地喊:“杀生丸大将,杀生丸大将,您是不是觉得口舌麻痹,腹痛难忍……”
“滚——”屋里的杀生丸一声暴喝,携着一股气流破门拍在邪见的脑门上。邪见一时不察,仰面滚下台阶。“滴溜溜”滚到一半才刹住脚,邪见摸索着爬起来,搂着人头仗,天旋地转中自我慰藉:“听杀生丸大将的声音浑厚有力,好像没有中毒……”他扶正官帽,哭唧唧地看着余下的百来级台阶。
说到这滚不完的台阶,也是他自作孽。这座城与其说是为杀生丸,不如说是为铃建的。铃早晚要嫁过来。邪见在追随杀生丸前颇有些势力,交际广泛又刁钻。他不知从哪搞来了大唐大明宫的古图纸,择了块风水宝地,重金从华夏请来一批能工巧匠,因陋就简,不能全盘照搬,选了几座宝殿仿造起来。
这座城,用金银财宝、锦衣华服还有宠爱,托起的却是一个“命门”。邪见大人想,古说“高枕无忧”,把铃的主殿建得高高的,便是有歹人来犯,爬楼梯也叫他累个半死。这一个地基就筑了两年有余。未曾想一完工,“一枝独秀”,较其他大殿高出一个半来,活生生成了“活靶子”。拆了重盖不吉利,便以主殿为基准,加高了余下几座大殿的地基。
杀生丸这边娶老婆的资本还不充足,他又个极好面子的,决计不肯让铃住“烂尾楼”。本定十六岁上门提亲,去繁从简,同年就完婚,却因宫殿的工期一时没了声音。
眼见那一边,铃长成了大姑娘,虽称不上天姿国色,却也是水灵灵的小美人。知好色则慕少艾,远的有相邻村子里的少年倾心;近的有年纪相仿的竹马琥珀。尽是些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
杀生丸面上无波无澜,却是心急如焚。邪见被一脚踹出了三千里地外,历经千辛万苦爬回来后不分昼夜赶工期。造殿的华夏能工其实好些都是鬼,邪见从阴曹地府请回来,费了好些周折,如今工程浩大人力已不能成,只好借了些“旁门左道”。
因整座群殿的地基架得太高,犹如一尊大玉玺,群殿是玺上的浮雕。风水宝地,靠山近水,终日有云烟缭绕,遥遥望去,辉煌壮丽、美轮美奂,疑是九重天上的凌霄宝殿。
这一弄巧成拙,邪见颇有些自得,私下给宫殿取了个名“半云宫”,也有自我揶揄的意思。可见我们邪见大人是有大智慧的。
春末夏初的季节,风吹过来暖烘烘的,坐在台阶上的邪见半眯着眼打瞌睡。忽然他像被针扎了似的一跳,才明白过来,尖长的嘴张了又张,自语道:“不亏是杀生丸大将啊,真是厉害,看来下一任的大将很快就要出生了。不过,不过是个半妖呢!”邪见托着腮,似是感叹:“‘你那流着人类污秽血液的身体’,‘拥有卑贱的人类生物作为妈妈的半妖,真是我一族的羞耻’……哎,杀生丸大将,不知您的脸疼不疼,肿不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