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回屋换了衣裳,那谁也不会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人前弹了琴。
冉至不在,符念念这个夫人也不在,大村安奈还在洋洋得意的叫嚣着,他们的气势似乎更甚了,东厂的人和冉茗仿佛都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只是嘈杂之间忽闻得几声琴音,众人的视线顿时落在水榭亭中,这才见到是个女子站在中央。她施施然行了礼,“奴婢阿柰,特来献丑。”
方才归来的冉至放慢了步子,他的视线也跟着众人汇聚在水榭亭中,冉府可没什么叫阿柰的下人,也许是谁想出了什么法子?
可是这想法很快又让他觉得不可能,这府里哪里有人会帮他?冉至的疑惑更甚了,他坐下身缓缓旋着手里的杯盖,颇是认真的注视着这位“阿柰”的一举一动。
大村安奈瞧着阿柰,悠然问道:“姑娘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只因迎风起疹,怕污了诸位大人尊目。”符念念走近两步,轻轻掀了面衣一角,“您若是不信,就瞧瞧看。”
一张红疹遍布的脸顿时出现在面衣之下,大村安奈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朝后一退,“罢了罢了,你不必再掀了。”
符念念勾勾嘴角,“还请莫怪,久闻您的筑紫筝流在扶桑首屈一指,今日便想请教请教。”
“小姑娘会弹我们扶桑的筝?”大村安奈疑惑道。
“那倒不会。”阿柰抿嘴轻笑,“只是想着小女的微末功夫,说不定能用中原的筝弹一弹扶桑的曲子,若是能入您和诸位贵人的法眼,那便是阿柰的福分了。”
“我扶桑雅乐独树一帜,只怕姑娘小小年纪,习不来。”大村安奈的语气中藏着隐不住的不屑。
“能不能,也得试试才知道。”阿柰做了个请的手势,径自坐在了亭中备好的古筝跟前。
大村安奈却并没有领情,“小姑娘,我弹琴二十余载,学筝的时间比你的年纪还大,欺负你有点胜之不武。”
阿柰轻笑一声,“我中原筝流几千余年,和几百年的筑紫筝流应当还是有得一比。”
“你……”大村安奈皱了皱眉,“小姑娘牙尖嘴利,待会失了少傅的面子若是有人要罚你,你可别哭出来。”
第31章
大村安奈的话音未落,符念念已经下手,灵巧的手指像浪似得在琴面上翻飞,一个音符也不差地将大村安奈方才演奏的曲子弹了出来。
扶桑的雅乐就是再超凡脱俗,也终究是从中土传扬过去的。只是中土五音宫商角徵羽,扶桑经过演化,多用变角和变羽之音,才会显得截然不同。要弹这些音不难,只要能将谱子记在心里,配着左手按压便好。
大村安奈皱皱眉头,随即又弹了一段,单个的音可以凭借按压,但是和弦要同时弹奏多根琴弦,靠左手按压根本来不及。
可是符念念还是不非吹灰之力地将曲子弹奏了出来。
“您听说过一种叫双跨的指法吗?左手可以一次按很多根弦的。”符念念又一次将问题迎刃而解。
大村安奈明白,这个不起眼的女子是的确有些本事在身上,她也较起了真,合着三味线一道弹奏起来。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强人所难,可符念念又一次让众人大开眼界,她的左右手竟十分协调地一起弹奏起来,看得人眼花缭乱,无不赞叹这高超的技艺。
只是弹着弹着,符念念忽而停了手。
大村安奈轻轻勾起嘴角,两个手都来弹奏,那就没办法靠按压弹出变角和变羽之音,这才是她真正设下的为难之计。
众人皆以为这位“阿柰”也败了阵,谁知她只是淡淡道,“烦请稍等,我去取几个雁柱来。”
冉至的视线一刻也不停地盯在她身上。
他瞧着阿柰在众人视线下见招拆招的样子,和符念念平日那聪颖又不服输的性子一模一样。这感觉,这身形,他太熟悉了,何况他早先还在英国公府见过符念念架上的琴谱。
可这还不是让冉至动容的关键。
冉至认真瞧着符念念的一举一动,知道她也是情急之中才会冒险来帮自己。就算过了七年,符念念还是那个会在雪中替他解围的善良姑娘,她只是把自己的善良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逢人便拿出来给他们瞧瞧。
他隐隐觉得自己心底升起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就像是发现了自己丢失已久的宝物。但是这种喜悦很快又转变成了抑塞,他甚是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符念念变成了这样,甚至是对苏暄骤然转变了态度。
冉至垂着眸,显然想得出神。
阿柰的再次归来打断了冉至,只见她将带来的雁柱依次加排在琴面上,硬生生在角弦和羽弦旁撑出了变音。同一根弦被分了三截,可以同时演奏两种音色。众人被这种闻所未闻的技艺惊得无话可说,连大村安奈也没想到自己的计谋会这么轻易被拆穿。
阿柰重新抬起两只手弹奏起来,彻彻底底逼着大村安奈出尽所有绝招,最终败下阵来。
琴音落下的最后一瞬,众人的掌声铺天盖地响起。人人都称赞冉府藏龙卧虎,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
裴英卓难掩脸上的神情,他索性起身拦住阿柰要离开的路,笑着道:“不知姑娘是否愿意进宫献技,如同你这样的水平应当在圣上面前演奏,留在冉府无异于明珠蒙尘。”
“多谢大人抬爱,阿柰雕虫小技,岂敢同宫中的高手相较?”阿柰低首行礼,“小小女子做只泥中龟便已十分满足。”
裴英卓一把抓住阿柰的胳膊,伸手去掀阿柰脸上挡着的面衣,“那若是本公一定要你进宫呢?”
众人顿时都屏住了呼吸,一言不发地望着水榭亭中的两个人。
原本意兴阑珊的冉至眸子里忽然聚了神,符念念不能在这时候被人揭穿了身份,更何况,在冉府虽不是冉至当家做主,可也轮不到一个裴英卓来造次。
“厂公是要公然挖冉至的人?”冉至伸手拦住裴英卓,波澜不惊地看着他,语气更是冷冷的。
“冉府中有这样的高手,断不该藏着掖着,冉大人如此舍不得,又不叫大家见这阿柰姑娘的容颜,该不是想背着夫人偷香吧?”裴英卓挑衅道。
冉至捏着裴英卓的手将他从阿柰身边带开,两人脸上虽都笑着,可谁的手都不愿卸劲。
“厂公,最近似乎和锦衣卫的苏大人走得很近……”冉至笑得意味深长,他不动声色地将阿柰护在身后,“厂公这么想跟太子示好,不如我请旨由厂公陪同太子一道儿离京吧?”
“你……”裴英卓皱了皱眉头,只是转而却忽然浅笑出声,“你放人监视我?”
冉至笑而不语。
“山窝里藏不住凤凰,阿柰姑娘是个有能耐的,少傅未免太小气了些。”裴英卓摇摇头,“可惜了从前的贤良名声。”
冉至薄唇翕张,他没有出声,却轻轻对裴英卓汇成了一个“滚”的口型。语罢,他也没有再做纠结,只是转而对阿柰说,“我们走。”
一席动作行云流水轻车熟路,冉至人高腿长,走得也格外快,身后的“阿柰”还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
只是走着走着,冉至忽然停下了,他回过头仔细打量着身后的“阿柰姑娘”。
“这里只剩我们两个,念念,不必再装了吧?”
“少傅所言,阿柰听不懂。”
“不懂?”冉至勾勾嘴角,将“阿柰”迫在墙角,丝毫不加犹豫地扯开她带着的面衣。
不对,一种异常的感觉顿时萦绕在冉至心头。平日里若是离符念念这样近,早就该闻到那股子桃子香味了,缘何今日什么都没有?
阿汐连忙抬手挡住自己红疹遍布的脸,有些委屈道,“还请少傅自重。”
虽然这里只有淡淡的月光,可冉至认得出来这不是符念念。方才他望着在亭子里弹琴的,分明就是平日里那个伶俐又狡猾符念念,一举一动谈笑自若,他绝不会认错。可是眼下这个为什么会……
“嗤……”想起符念念中途说要去拿雁柱离开过,冉至了然于心地冷笑了一声,他摸了摸鼻子,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裴英卓面前究竟在担心什么。
他的念念,早就把这些都游刃有余地处理妥当了。
“今日宴会高朋满座,少傅怎么独自在此处?”这会符念念不知是从哪忽然冒了出来,她的视线故意往阿汐身上扫过去,她的语速故意放慢许多,带着些不明的意味,“在此处……是念念打搅了少傅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