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临川本想试着安抚简榕让他冷静,可转念一想,这是他的家,有生养他并且深爱他的父母,是每个迷失在外的旅人都想回来的心灵归宿。为什么不能尽情哭、放肆笑、恣意挥霍任性呢?
看着失声痛哭的小儿子,简樱也失控了。这么多年她执着简枫的死,完全忽略了同样沉浸在自责与痛苦中的简榕,她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将简榕紧拥在怀里。
当初她怕简枫因为自己的身世觉得自卑与格格不入,把更多的关注与爱给了他。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小儿子,只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让她认为简榕从小就拥有健全的父母之爱,而简枫无论如何是个继子,就算毕维斯待他如亲生也难以弥补她心中的亏欠。尤其当她发现简枫完全继承了她的绘画天赋后更是对他关爱有加,可谁能想到她倾注了全部心血引以为傲的大儿子竟然因为简榕的任性而殒命,她简直无法接受甚至产生了恨意,只要看到简榕就会想到简枫的死,尽管他的小儿子也在生死边缘挣扎,她也完全感受不到。
简榕曾对妈妈说过无数次“对不起”,甚至跪在地上忏悔,出院后也每天给她发短信,打电话,写邮件,通通没有得到回应。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直到他明白,妈妈或许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于是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伤心地跑去美国深造,辗转又去了英国,而后再到中国,去到B市,直到认识了骆临川,他灰暗的生命才逐渐有了色彩。
直到简樱看到同样凋零的榕树时才幡然醒悟,她的小儿子呢?她的简榕呢?翻开手机,看着他发来的每一条短信,读着一封封充满悔意与泪痕的邮件,字字泣血,句句诛心,而所有的消息在同一天戛然而止,从此杳无音讯。
她连第二个孩子也要失去了吗?
是她亲手抛弃了简榕,将他推离自己身边七年,让他有家不敢回,拖着伤愈后孱弱的身体一个人在国外生活。
她甚至有些后怕,万一简榕没有撑过排异期,万一他在国外身体状况恶化,万一遭遇什么天灾人祸,她将一无所有。只是这些她当时通通想不到,无论毕维斯如何苦口婆心地劝她,她的心就如同那株即将枯死的红枫,药石罔效。
她慌张地拨通简榕的电话,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这句冰冷的回复,就连她的丈夫也不知道简榕的去向。她在不知不觉间,也伤透了儿子的心。
直到简榕就读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校长和简爸爸是多年好友,这才得知简榕的消息。但他也只是在默默关注自己的儿子,嘱咐校长多加照顾,或者在不被人发觉的情况下偷偷看几眼。他不想打扰简榕的生活,也是时候该让简樱自己想清楚。
再后来简榕毕业去了中国,在一家娱乐公司做音乐总监,而最令他最想不到的是,简榕竟然主动联系了他。灵动的声音仿佛七年前那个俏皮可爱的小卷心菜又回来了,毕维斯举着电话泪湿眼眶,他的儿子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时他就在好奇,是谁让简榕重获新生。
许久没有被儿子依赖的简爸爸受宠若惊,谁敢欺负他的小宝贝他就要谁好看。
毕维斯觉得,是时候缓和简榕和她妈妈的关系了。但他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做,没想到简榕主动提出,还说要带朋友回来。
毕维斯差点被这个天大的惊喜砸晕了,简樱得知后喜极而泣,哭得不能自已。毕维斯安慰了她好久,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在儿子面前千万不要太失态,免得两人都难受,结果还是一发不可收拾。
母子二人哭了快半小时,两位老公跟着劝了半小时,等终于哭得差不多了才把两人拉开分别安慰。
毕维斯揽着简樱在厨房里准备午餐,而简榕则坐在花房的小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让骆临川给他冰敷肿胀的眼睛。
“这下放心了?”骆临川回头看了眼客厅,见没人注意这边,将人拉过来挨着坐,按着头搓了搓后颈。
“会被爸妈看到……”简榕扭了扭身子,实则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他想在恋人的怀抱里寻求安慰与温暖,慢慢品味这份难得的喜悦。
骆临川偏头亲了亲简榕的侧脸,“早晚都要说的,怕了?”
“我只是不想吓到他们……”
“我觉得,伯父可能已经怀疑我们了。”
“啊?”简榕刚要说话,却被骆临川按住手背打断。
“这都是其次,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把简枫心脏的事告诉他们。我担心你好不容易才和伯母缓和关系,这个时候说出来会不会事得其反?”
简榕低头思考,他本以为会费一番周折,甚至被赶出家门的可能性都想了,根本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顺利得有些无所适从。骆临川的话适时提醒了他,不过既然回来了,就没什么不能面对的,他不想再因为彼此之间的隐瞒而造成无法挽回的隔阂。
“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也有权知道,我希望从今往后我们每个人都活得坦荡,更希望我们的爱情能够得到父母的祝福。临川,我也会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包括哥哥的死。”
望着简榕坚定的眼神,骆临川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决定,而自己只要站在他身边支持他就够了。无论简榕告诉说什么,都不会动摇自己对他的爱。
他们在正午暖意融融的阳光下接吻,将心意传达给彼此,而毕维斯站在转角处,沉默地望着这一幕,握着餐盘的手紧了又松,最终将盘子悄无声息地落在铺着碎花桌布的餐桌上。
简妈妈做了一大桌简榕爱吃的菜,可谓中西合璧。玫瑰香肠、鱼糕、杏仁挞还有糖醋排骨、红烧肉、溜鱼片等等,而且竟然还有大闸蟹。
“这……都从哪弄来的啊?”简榕目瞪口呆,坐在餐桌前望着满满一桌菜不知该先拿筷子还是先拿刀叉。
“大闸蟹是你妈妈托朋友从中国空运来的,又大又新鲜,快尝尝。”简爸爸挑了一个又大又肥的大闸蟹放到儿子的餐盘里,并用眼神示意骆临川自便,不用客气。
简樱怕骆临川不好意思,也给他拿了一个,眼神交接的瞬间,心中又是一阵恍惚,她怎么总觉得像看到简枫了似的……
只见骆临川将简榕盘子里的那只拿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细致地将蟹肉剥好,在盘子边堆成雪白的一小堆。简榕特别喜欢吃蟹,但总是剥不好浪费很多,所以每次都是骆临川亲自动手把蟹肉挑好送到人嘴边,看简榕吃得高兴他也跟着开心。
简樱怔愣着,往事一幕幕倒带般回到她脑中。简榕还小的时候,简枫就会帮弟弟剥蟹肉剥虾壳,到后来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只要吃海鲜或者带壳的东西时剥皮工作全都由简枫代劳。
『小榕要被你宠坏了。』
『弟弟不就是用来宠的吗?』
『让他自己学着剥,将来你不在他身边怎么办?』
『小榕的手可是未来钢琴家的手,不能扎坏了。』
『哥哥最好,我最爱哥哥啦!』
简榕感受到妈妈的视线,不好意思地用胳膊肘撞了撞骆临川,“……我可以自己剥,你快吃吧。”
“别动,钢琴家的手怎么能干这个。你先吃别的,很快就好。”
怎么会这么像……就连剥蟹壳的小习惯都一模一样,连对话都……
真的只是巧合吗?
骆临川将盘子挡在手边,习惯成自然的举动却让简榕红透了脸,低着头不敢看自家父母,而毕维斯轻咳一声举杯喝了口葡萄酒,将关注点从强行将秀恩爱的两人转移到自家夫人身上。
“亲爱的,你怎么了?”毕维斯发现简樱举着筷子,失礼地紧盯着对面两人。虽然他知道这俩孩子有些太放得开了,但也不至于这么瞅着不放吧,好像花痴妈妈。
“抱歉……我走神了,没事。”简樱敷衍了句,低头喝了口汤,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瞄,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惊异脱口问道:“骆,骆先生是吧?请问……你是哪里人,和小榕……是怎么认识的?”
骆临川将剥好的蟹肉拌好蘸料递给简榕,“叫我临川就好,我是B市人,是简榕的上司,也是……”
“咳……”毕维斯夸张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骆临川接下来的话。
骆临川十分有眼力界儿地没继续说下去,简榕却放下勺子擦了擦嘴,非常郑重地对简樱说:“妈妈,临川是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