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钧万分挫败,也不敢抬眼,只能与她讲道理,“我没有拿你衣裳,我这里也没有女子衣物。”
“你骗人。”小姑娘控诉道,“我成亲以前就带过来很多衣裳,昨日成亲的时候又带过来许多,不可能没有的。”
“昨日成亲?”
烛芳回望他,也反应过来一个不寻常的问题,“上回在龙宫?”
“看起来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他揉揉眉心,放软和语气与她商量,“我们互相轮流问问题,把情况弄清楚好不好?”
“……我要先穿衣裳。”
他最后给她找了一套宽大的袍子。烛芳把自己捂得严实不透风,然后缩去墙角。
这警惕的模样倒似他是十足的坏人,重钧好整以暇地坐在榻前,态度不复冷讽,反而如同哄小孩一样,“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我叫烛芳,家在九重天。”烛芳答罢,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你,你又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我叫重钧,是龙族之主。”
烛芳眼眸微睁,“龙族之主?那不是上古的事情了?”
重钧没回答她,只轻声重复一个词,“上古么。”不要她解释,他继续问,“你方才说,我与你已经成亲,那我们是如何认识的?”
“你被镇压在凶犁之丘底下数万年,一缕神识下界做了一个凡人,我同你在凡界认识的。”
他瞧着她的脸不语许久。
烛芳急了,“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他安抚她,耐心地同她说清楚情况,“我同你说些事情,你暂且不要慌张。现今是有凶犁之丘,可却没有什么凡界,凡人的领地与神族比邻,尚是五族混居。而我,至今也没被镇压过。”
烛芳既怔且讷,“那不就是上古的时候吗?”小心翼翼地求证,“神族和魔族有没有打过仗?”
“不曾有过大的战火。”
看起来她的确是遇上了不得了的事情,莫名其妙就回到数万年前。先前他也没有骗人,他是真的不认识她。
烛芳回视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只觉得浑身被茫然恐慌包裹,蜷缩在墙角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我要怎样回去?”这地方没有那个一心一意宠她护她的人,更没有她的父君母后和兄长。
榻前之人从容不迫地帮她回忆,“烛芳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过来的?”
“就是,昨日成亲,我偷吃的半块豆糕掉了,你说要给我做吃食解馋,我们洗完菜以后,以后,就……”烛芳想不出词,羞迫得简直想把自己埋起来。
“咳,我约莫知道。再然后呢?”
她把下巴磕在膝上,“再然后我就睡过去了,醒来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重钧亦陷入沉默。
找不出缘由,烛芳满心难过,不由发散想到如若自己回不去该怎么办?
“先在这里住下吧,我们慢慢找法子。总能找到的。”他宽慰。
“多谢你。”烛芳没抬头。
这样对坐无言好半晌,他出声,“忽然有些好奇,烛芳今年多大了?”
她蔫蔫巴巴地回应,“已经三百岁了。”
榻前的人复又沉默。
她蓦地生出点胆量,不大高兴地,“万年后你就觉得我年纪小,如今万年前,你难道还要觉得我年纪小不成?”
重钧眉梢染上笑,提醒她,“便是万年以前的现在,我也五千岁了。”
那,那好像还真是她年纪小不错。
烛芳呆愣间,榻前的人朝她微微招手,“不要躲在那里了,过来躺下再休息一会儿。”
她恍惚里竟然看到点万年后重钧的影子,迷迷糊糊地爬到榻中央躺着,缓过神来之时他已经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还温声叮嘱她,“我待会就叫人送女子衣裳过来,烛芳睡一觉,不要四处乱跑。”
-
滞留在万年以前的烛芳在无尽海生活了好些时日。
无尽海仍然是碧海晴空,绿意葱郁,葡萄与鲲鹏偶然间会弄出水浪滔天的大动静。一切都与记忆里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重钧一堆公务缠身,即便是身在无尽海,每天也有许多章册被挪移阵传送来叫他批阅。
闲暇时他也会陪她闲聊,听她讲万年以后的院子中哪里栽着银杏树、哪里搭着葡萄架,房内书架的哪一层又归她的话本子所有。他自也询问过被镇压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每每到这时候,小姑娘总是一副心疼得不得了的表情安慰他“你才没有错,是别人做错了”,久之他也不再过问个中细节,到底他还是喜欢看她眉展眼笑地同他说趣事。
这等心思烛芳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只是惊奇地发觉过了刚开始那一阵,眼前的重钧待她与万年之后的并无不同,除却没有万年之后的那般亲昵——不过这也不难理解。
有一日重钧忽然问她:“烛芳想不想看看万年前的龙族?”
她诚实点头答,“想。”
他便带她离开无尽海,同她一起在葡萄背上往下望东海。依然是蔚蓝一片、波光粼粼。
龙宫却不似记忆里那般富丽堂皇,而是低调许多,夜明珠隔一段路才能见到一颗,海藻草荇柔软地铺在道路两旁,贝壳色泽鲜亮。
烛芳记起来一个问题,“你说上一回有人硬闯龙宫,被你丢出去了?”
“唔。”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隔三差五就会有一回。”他等了须臾不见她说话,不由偏头看她,“怎么了?”
烛芳认真道,“可是万年以后你却同我说‘特别偶尔’才有一次。”
这下换成重钧不说话。
她明知故问,“究竟谁说的是真话?”
“烛芳就当我是在骗人吧。”
“你这句话才是在骗人。”
……
回到龙宫以后重钧又忙起事务来。烛芳被他丢在宫殿里无所事事。倒是有不明情况的小婢女和小侍从偷偷地朝她这处张望打量,却没一个人敢与她交谈。
烛芳站在殿前等了许久,被压在心底的情绪也越等越翻涌,到最后重钧回来见她脸色,眼底暖意都沉下几分,“有人欺负烛芳了?”
她摇头。
“那是,烛芳觉得无聊了?”
她还是摇头。
他轻叹口气,把她牵到房里坐好,“到底有什么事情,烛芳同我说说看。”
明珠莹莹,柔色光芒罩在殿里仿佛笼上一层薄质轻纱。似雾般不真实。
“我想回去。”
要回的自然不是指无尽海。
他听这话神色微微一动,很快恢复正常,只安静地看她,看到最后也不曾移开眼,“我既舍不得烛芳,又很羡慕他。”
“你不用羡慕,反正你过几万年就变成他了。”烛芳搓捏着自己的袖摆,话至此语气低落,“反倒是,我与他刚成亲就消失不见这么久……”
“他一定急坏了。”重钧肯定地接道。
烛芳闻言心里更是沉闷,而后脸颊忽然被旁近的人一捻。
“你做什么?”
“我想叫烛芳不要担心。”他慢腾腾地收回手规矩地坐好,“我今天已经联系过巫咸族的人,他们对时间回溯之术可是颇有研究,说不定能找着你这件事发生的原因。”
她转悲为喜,“真的?”
“真的,他们明日便会差人过来给你瞧。”他说着站起身,“时候也不早了,烛芳早些歇下,不要忧心才好。”
“多谢你。”烛芳同他真心实意地道完谢,犹豫着再度开声,“你,你能不能等我睡着以后再走?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又是头一回出无尽海,有些怕落单。”
心里却是忐忑。
可他并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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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又是一个大亮天。
烛芳迷迷蒙蒙地揉眼睛,忽然手被人捉住挪开,那人声音带着笑,“这可不是个好习惯。”然后一张锦帕覆上来,彻底将她给擦清醒了。
视线里那人的脸清隽漂亮,熟悉不已。
烛芳等他把锦帕收回去,才问,“你怎么还没走?”
重钧欲放锦帕的动作微一顿,挑眉反问她,“我为何要走?”
烛芳觉得不对劲,越过他四周打量片刻,反应过来,这里已然不是龙宫宫殿的布局,而是无尽海!
她眼里一亮,撑坐起身子,迫不及待地凑近他,“我们是不是昨日才成亲?”
“是。”他无奈又好笑,“方才是睡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