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芳把细葱一根根摸干净,回忆道,“我记得好久以前在下界,你就是这么教我洗菜的。”
重钧把青菜装进碗里,挑错,“记得不准。”
“哪里不准?”
“烛芳忘了一件事。”
“什么?”
他笑而不语,把手慢悠悠地抬起来,就着掌中未干的水珠,忽而双指一屈接着弹出。清清凉凉的小水珠就这般从他的指尖飞落到烛芳的脸颊上,令得她眼眸都不由自主地闭起来。
脸颊的水珠很快被他取出干帕子擦拭干净,烛芳睁开眼,同他对视。他的手与帕子还未拿开,揉着她的脸像是在揉一个面团。
“可还记得?”他边揉边笑问。
“面团”面无表情,“现在是你记漏了一件事。”
重钧微叹口气,手拿着帕子收回来,安分不动地,很有一种“俎上鱼肉”的觉悟。
烛芳这才展颜,双手摸进水盆里,最终还是没舍得掬水泼过去,反而是学着他的样子沾了稍许水珠避开他眼睛给他弹过去。
“这下开心了?”
“嗯。”
烛芳把盆里的葱都捞出来一并放在碗里,再看他一眼,她方才两手沾的水稍有些多,竟然还弹湿了他半块衣襟。于是她提醒道,“你快把衣裳弄干呀。”
“不碍事。”他把帕子搭在椅背,端起碗便要走进厨房,然后袖摆被身后的人扯住。
“你太懒了。”她如是抱怨着,手上却是仙力流转,很快将他衣裳弄得干干爽爽。
懒人垂眸静静看她。
“看什么?”烛芳收手疑惑道,觉得不对改口,“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沂安土地庙。”
烛芳更不解,“你想那个地方做什么?”然后顺着回忆,“那天我先是生气,然后好难过的。”
“是啊,生气。”他眼底带着柔和的笑,“可烛芳就算是生气,也还是会将我的衣裳弄干。”
烛芳别开脸,“我,我那时看你还是个病人……”
“那如今呢?”
“如今……”她慢慢回视他,眼里的羞意几乎要溢出来,但还是肯定道,“如今我当你是夫君。”
他看她半晌,而后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碗放在椅子上。
烛芳不大明白他想做什么,闻他问,“明日再吃好不好?”
馋意被冲淡了这样久,早就不剩多少,烛芳顺从地点头,想到什么握住他的手,“你是不是累了?”今日成亲他要应付的事情可比她多多了。
“有一些。”
“那快进去休息吧。”烛芳牵起他把他塞到正房里,还未松手,后知后觉地发现日头已西沉大半,一张脸慢慢地晕上些绯色,“我,今晚睡哪呀?”往常都是睡厢房,可今日已然成亲,局势又不大一样。
重钧手上微微使力,她便向前跌入他怀里。头顶他的声音染笑,“自是要同榻而眠。”
烛芳赧意更甚,低声道,“从前我想同你一道你都不肯的。”
这话并不假。他们这些年游历过许多地方,也会碰上些困难情况,可他即便是守她一夜,也从不会逾越分毫。
“今日又不一样。”他轻抚她的乌发,温声解释,“何况,烛芳年纪还小,许多事情都没经历过,我只是想给烛芳一个反悔的机会。”
胸膛前的声音闷沉沉地,“才不反悔呢。”
他笑,“我也瞧出来了。”
伸手轻轻将她脸扶起来,他垂首便覆上去。百般情愫辗转吞没于唇齿间,到最后烧成滚烫溺人的热意。
其后一切便是情之所至、水到渠成之事。月色如洗,落满庭院,院中的银杏叶子被凉风吹得沙沙作响。
浪涛渐退之时,烛芳才找回些神智。耳畔的鼻息温热灼人,初时惊艳她的那一把好嗓子染上暗哑和慵懒,“烛芳脖子上那东西硌人得紧。”
她方才将将冷却的脸上温度又再度升腾起来,把横在身上的手臂推几下没推动,最后只得放弃挣扎。摸了摸脖间护心麟,她推卸责任,“这是你自己挂的。”
“挂错了。”他支起脑袋,漂亮的眼眸借着月色瞧来更为清润,闲闲散散道,“这么挂着不方便,我们还是给它换个地方吧。”
烛芳努力忽略他话里的“不方便”,把被褥往上扯了扯,偏头不看他,“换哪里?”
“可以把它隐进体内,烛芳觉得哪里好?”
“这样珍贵的东西,当然要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认真思索起来,而后把刚提起来的被子往下微扯,“肩膀上好。”
“唔,那就肩膀上。”
龙鳞隐入肌理,最后只在白皙肌肤上留下一道银色的图案,看起来竟还有些赏心悦目。
“现在方便了。”他如此点评。
长夜漫漫不尽。
-
翌日烛芳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她被透过百叶窗照进来的日光灼了一息,很快把整个脑袋埋进被褥里。然后她反应过来,身旁已经没人了。
昨日种种一股脑地涌出来,她整个人简直都要被这记忆给焖熟。迷蒙里她的意识也逐渐清楚——她最喜欢的那个好看的神仙从此就是她的夫君,他们自凡间相识,波折也有,如今心意相通再无阻挠,往后万年岁月他也都会陪着。
想到此处,她忽然就很想看一看他。
伸手往旁摸了摸,烛芳却没找见自己的衣裳。她把头探出锦被,认真地环视一圈,仍然没瞧见自己的衣裳,倒是瞧见了在不远处书架旁摇椅上看书的人。那人的身子被花瓶半挡着,叫人看不真切,通身气质却是出尘。
烛芳抱着被子坐起身,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地,这才小声唤他,“重钧。”
可他似是看书看得入迷,并未有回应。
烛芳不得已提高了些音量,“重钧。”
这回摇椅上的人总算有了动静。他放下书册朝她这处瞧一眼,似是一愣,然后站起身,慢悠悠踱步到她跟前,离她一丈远。他就这样睨着她,浑身懒洋洋地,眼底一片清冷,也不说话。
烛芳直觉他与寻常的模样不相同,犹豫着问,“我的衣裳呢?”
重钧打量她一眼,侧过身去不再瞧她,“姑娘这话兴许是问错人了,姑娘的衣裳在何处我怎会知晓?”
烛芳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千回百转演了上百个话本情节,一会儿怀疑自己被人始乱终弃,一会儿怀疑重钧是不是患上什么失忆症,乱七八糟好不精彩。
旁侧人施然再度开口,“我倒是有个疑惑,想请姑娘为我解答一二。”
烛芳懵懵地,“你说。”
他偏头看她眼睛,眸底不带半点柔意,“姑娘不过上仙修为,是如何进的无尽海?”
“是你带我进来的。”
他微叹口气,“倒是愈发猖狂了。”
“什么……猖狂?”
他不答,朝她一笑,“想必姑娘也曾听闻,上回有个神族女子硬闯龙宫,后被我丢出去的事情罢?龙宫也就算了,连无尽海都难阻绝这般事情。我如今觉得当时‘小惩大诫’的法子并不好使,所以想,不如就从姑娘这里开始‘大惩大诫’。姑娘以为呢?”
烛芳听到这里算是彻底明白——眼前这人是把她当做硬闯无尽海的人了!
“我都说了是你带我回来的,你到底怎么了?都忘记了吗?”烛芳委屈又心急,觉得该把他带回九重天问太上老君讨要一副丹方。
重钧沉默良久,“我为何要带你回来?”
烛芳认真解释,“因为我们成亲了。”
“荒谬。”
他像是彻底没有兴趣,转身就要走,烛芳既忧且怕,语气都闷着,“你都把护心麟给我了,还同我说很喜欢我,不舍得不要我……你骗人!”
他顿住动作,缓缓侧回身,“若真如你所言,那护心麟在何处?”
“在……”烛芳咬咬牙,慢吞吞地把被褥扯下来一些。
“你做甚?”
“给你看护心麟呀!”她红着眼眶,语气都带点小鼻音,赌气一般,“是你自己说挂在脖子上不……不方便,然后把它隐到我肩上去的。”
所幸那银白图案还好端端地印在肩膀上。
面前的人见这物证已是凝肃起眼眸,讶色不掩。
“确是,我的。”
视线上移猛地触及到她颈肩尚未消退的红痕,他忙乱地垂下眼,下意识便道,“你快将衣裳穿好。”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我没找到,衣裳都被你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