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芳听着支起上身,“听起来很好玩,我们现在就下去吧。”
“不困了?”
“不困了。”
刘介便起身同她用了早点,而后带她从小院后门下山。一路可见嫩芽绿,新生颜色格外润人眼。
蹴鞠赛举行的地点在东麓书院内。烛芳二人来的时间并不算早,抵达之时,蹴鞠场外已然人头攒动。
两个人寻了处高地眺目而望时蹴鞠赛已经开始了有一会儿。
男学生与男先生头上束着蓝色额带,女学生与女先生头上束的则是红色额带,双方场下混战着,一瞧却是红额带的一方占了上风。
男学生们没怎么配合,单打独斗者居多,如此落后境地叫他们反应过来——
“别冲别冲!踢给我!”有男学生大吼。
烛芳一瞧,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大吼的人是王康泰。
这县官家的小公子浑身衣裳被束得干净利落,精神气十足,一抹汗水便又跑动起来。
男学生初初有了配合意识,一时的颓势渐渐被扭转。
女学生有些着急,“先生,蹴鞠都被他们抢走了!”
“你们多分几个人盯着王康泰!”——竟是那从前沂安李家的主母,师恬。
烛芳这下完全顾不上蹴鞠又落到了谁的脚下,只偏头朝刘介惊奇道,“他们怎么都来骅琴了?你先前就知道?”
“我也只比你早一天知道。”他解释,“李仲元被流放,师姑娘与李仲元和离后没回师家来了骅琴,如今在南麓书院做先生,教的是琴艺;王公子则是被他父亲打发来的,说是来添点真才实学,一鼓作气谋个好前程。”
“真是巧。”她说着望回场下,因着熟人在场之故瞧得更起劲。还不时同围观的先生学生给场里的人打个气。
临近赛末,男学生队伍最后争夺蹴鞠的千钧一发之际,王康泰好巧不巧一个侧眼瞄到了人群中、站在刘介身旁的烛芳,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
烛芳一愣,朝他一笑。
场地上的王康泰下意识地咧嘴露牙给她回了一笑,一下没留意到飞速传来的蹴鞠——在一瞬间涌发的惊呼提醒声里,王康泰侧脑门中招,一屁股摔倒在地光荣负伤。
蹴鞠比赛最终男学生以微弱的优势胜出,又因人负伤而草草提前收尾。
烛芳去书院药堂里探望那位朝她笑得忘了接蹴鞠的仁兄。刘介刚回骅琴不久,书院里还没什么人认识他,是以两个人一路过去除却打量目光倒再未收到过什么旁的阻挠。
在药堂外头又等了好一阵。等到探慰王康泰的同窗们散得七七八八了,二人才进门。
王康泰此时脑门上缠着一圈白纱,窝在小榻上被老药师处理手掌的擦伤,看起来可怜巴巴地。
“您也真是厉害,见个漂亮姑娘连自个儿老子姓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师恬还没走,站旁边冷嘲热讽。
王康泰龇牙咧嘴地,“不是普通的漂亮姑娘,是熟人,熟人!我那时候太惊讶了!”
然后他狠狠地“嘶”了一声,是老药师下了重力,“老实点儿,别乱动。”
王康泰只好乖乖听话地窝着不动。
师恬又问,“是你从前相好的?”
王康泰闻声瞪圆了眼,还没反应过来说话,刘介已经出声道,“更非如此。”
屋里人这才转眸注意到门口出现的两个人。
烛芳朝他们招招手。
刚安静的王康泰又激动了,“刘公子!烛芳姑娘!”
师恬回神纠正他,“是六公子。”回头又笑,“我竟没联系起来,那漂亮姑娘是烛芳。”
烛芳亦笑着看她,“我也没想到,师小姐会到书院里做先生。”
“区区小技,不足挂齿的。”师恬不以为意,反倒望向刘介,“最令人惊讶的还是六公子,沂安一见大家都以为你是个唱戏的,没想到还藏着这么个厉害的身份。”
“不对,我当时就觉得六公子不是寻常人。”王康泰说到这个有点小骄傲,“这说明我很有眼光。”
师恬嗤他,“可得了吧。”
“这‘六公子’是祖辈庇荫,更不足挂齿。”刘介只道。
王康泰听得脑仁疼,被老药师包扎完,他大手一拍,“你们也别谦虚来谦虚去的了,相逢就是缘分,赶巧小爷我今日赢了球,高兴,请你们下山搓顿好的去!”
师恬幽幽道,“可我输球了,心里不大舒爽呢。”
王康泰被一噎。
烛芳“噗嗤”笑出声,眨眼道,“那就让刘介请客好了。”
刘介能说什么,刘介只能叹气,“那就请吧。”
-
虽说壶山脚下骅琴境内商铺颇少,可好吃的馆子却是不少。
王康泰如数家珍地给三个人列了一大长串馆子名字,听得三个人都有点沉默。
最后还是刘介下了决定,“去天下居吧。”
王康泰啧啧感叹,“阔气啊。”馋得双眼放光,连师恬都忍不住提醒他,“出息点。”
烛芳也约莫听明白了,这天下居可能是壶山脚下最好的酒楼,菜也必定很好吃。
她并没有理解错,四个人来到天下居门前时立即有小厮迎上来。这酒楼的外表瞧着就比寻常小楼高了一层不止,漆料更是富丽堂皇,坠饰也十分精致。
入内一片气派,地上全铺了锦毯,椅上椅背皆缝着软垫,桌上还插着几支新鲜的桃花。
酒楼里人并不多,是以刘介也没有要包厢。四个人点好菜落了座开始天南海北地聊起来,其中多是王康泰在叨叨。
像什么书院里哪个先生和哪个先生看对眼了,钟离家最近祭祖的动静,甚至于刘介二人离开后沂安城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直到菜式上桌才堵住嘴。
烛芳夹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嚼了嚼,忽然记起来刘介已经好久没有给她烧菜吃了。
从离开沂安以后,住处就有专门的厨子,他几乎不怎么下厨,除却小年夜那晚教她包饺子。
刘介仿佛注意到她的异样,“在想什么?”
她咽下菜,“我在想,这里的菜没你烧的好吃。”
这话毕,还没听到刘介回话,身后便传来一声男子笑声。
烛芳转身瞧去,见一个身着雪白锦衣的年轻男子正持扇看着这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白衣仆侍。
男子见她回望,收扇朝她温润一笑,“见过才知六弟为何将烛芳姑娘藏着掖着不给人见,原来是这样一个宝贝。”
六弟?烛芳闻言仔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看起来似乎是钟离氏族里地位较高的。
“在下钟离简,族里平辈年纪排行第一。”男子抱扇问礼。
刘介已然起身面对他,朝他作了一揖,面上没什么表情,“兄长。”烛芳也随刘介慢慢站起来,朝人颔首致意。
“六弟不必拘礼。”钟离简打着扇,一派风雅倜傥,笑道,“今日为兄在天下居请了人,未能同六弟一聚,不若咱们另立时间,届时六弟带上烛芳姑娘一同聚聚?”
刘介也笑,“不必麻烦了。烛芳年纪小,怕生,恐冲撞了兄长。况且要聚自有家宴,总不好冷落了父亲他老人家。”
“如此。”钟离简一挑眉,“那为兄先上楼了,客人已经久候多时。”
两个人互相问一礼,擦肩而过。
待人离开,烛芳安安静静地同刘介又落了座,这才开口,“我不怕生。”
“我诓他的。”刘介闲闲散散地给她添菜。
“我知道,但我真的不怕生的。”她重复。
刘介手上动作顿了顿,莞尔道,“我知道了,日后大宴还有许多,烛芳可不许嫌麻烦。”
她小声地,“你不要小看我。”
“咳咳!”对桌的王康泰猛咳几声,找回存在感,“我说,我们再添几道糖醋排骨、醋溜大白菜和酸菜鱼吧。”
烛芳默了默,心想来骅琴这么久,这小公子的本事的确长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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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山下刘介曾应下且让她“不许嫌麻烦”,可后头的日子他仍然没给她找什么麻烦。
王康泰和师恬一个要读书一个要教琴艺,寻常是没有多的时间陪她闲逛的,是以烛芳只能整日逗鹦鹉看话本。日子过得比在天宫还要清闲。
一日下午她正靠在回廊木柱上给鹦鹉喂食,忽地闻得利刃破空之声——
她即刻起身回避,再仔细一瞧,却是一支冷箭钉在了她身旁的柱子上,箭身上还绑着个小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