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纪的学生都爱玩爱闹,而家里也屡出奇招来防范。比如拔了网线、收走机顶盒联网的卡,让他们既看不成电视也玩儿不了电脑。
不过好在他们还认识夏悦。
夏悦姑娘成绩一贯优异,老师和家长都放心,这是位回家什么都不干先学习的奇人——当然很少有人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是留出尽量多的毫无压力的时间给玩儿——她就是这样的,做到极限不给人留话柄,为自己留足空间。
就这样,电视电脑都不缺的夏悦家成了他们最爱去的地方。通常都是他们几个先在外面玩儿、给夏悦留出写作业的时间,再去她家找她,四个人闹作一团。
可是今天,事情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行。”半天没说话的夏悦开口却是拒绝,“今天你们不能来。”
“啊?”曹江廷没明白,还以为自己找到了理由,“你是有什么事吗?那改天?你什么时候没事了就叫我们。”
夏悦抿着唇摇头,是难得一见的严肃认真:“是之后都不行了。我家长不让你们来。”
“为什么?”王照问,他没明白。
夏悦只得一点点重复:“他们不让人来我家。”她一直清楚她妈不愿意有人来找她玩儿——夏悦自小察言观色的技能就高,不过这件事上一直装糊涂,最近她妈才那么认真地告诉她不可以。
那她只能复述呗,她还能反抗不行?虽然大家互相串门、甚至晚上留别人家吃饭都是常事,就她叫不出去、就她不行……那她也没办法啊。她家一家子都可懂得讲道理了呢,知道不能“从众”,夏悦作为特殊的那一个、不合群的那一个没什么不行的。
曹江廷和王照脸上的失望和不解是那么明显,刺眼到夏悦不忍看。
她想,我要失去他们了。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需要我来承担这个呢?我明明很愿意和他们一起玩儿的啊。
夏悦僵着脸沉默着,感受到眼睛越来越酸、越来越热……然后微笑,努力微笑。你不能哭知道吗,你得坚强夏悦。妈妈告诉你了,长大就是这样的,你不能总哭——哪里有那么多值得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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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校洋。”夏悦叫他。
那时他们放学前要先去操场跑操,补上因为这天没有体育课而缺的运动量,一群人堆在班门口排队。
周校洋听见夏悦叫他,颇有点不耐烦地示意她有话快说。
“曹江廷和王照和你说了吗?”夏悦攥紧了拳问。
周校洋疑惑:“什么?”
……那又得我主动说了啊。没事,也是一种修行,多说几次你对于这种回应就该习惯了吧,夏悦?
“今天之后你们别来我家玩儿了。”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好很多了是吧?一句话就能说清楚,迎上这么错愕的表情也还好。
“什么意思?”周校洋不敢置信——之前一直都玩儿的很好啊,她家里人也对他们这跑去的人很友好啊?
夏悦只是笑笑,没再重复的意思:“我就是告诉你们一声,别来找我了,我不会开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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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悦!开门啊!”三人加上周弋逢七嘴八舌地通过门禁系统叫着,夏悦举着话筒站在门边无话可说。
还来干什么?她说的不够清楚吗?
“对不起,你们走吧。”反正来了她就只有这一句——然后挂上了通讯器。
奶奶从厨房探出头来:“谁来找你啊?怎么不开门?”
夏悦下意识不想说是她妈不让他们来的,只是说:“作业多,算了吧。”
但还没等她收拾好情绪回自己房间……门就被敲响了。这次是她家大门——这群人不知道跟着谁通过了门禁,直接爬了六层楼上来了!
夏悦贴在门边,蹲下了:“你们回去吧。”
曹江廷开始带头演戏了:“周弋逢刚刚摔了一跤受伤了,离你家近,你给他找点药吧!”
夏悦心说你们也不找点好借口,这语气一听就假。“回去吧,我家长不让同学来我家。”她只是重复。
“真的真的。”周弋逢也说,几个人轮流敲门想进来一起玩儿。
夏悦不再回应了。她靠在旁边,紧紧咬着牙不想说话。
大概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他们才终于放弃——原来夏悦不是和他们闹着玩儿、是真要他们走啊?是真的以后就紧闭大门了吗?
“……那我们走了。”由周校洋来送最后一句,“夏悦,都是朋友,你干嘛这样啊?”
夏悦眼泪终究没忍住,哗的一下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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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很想打死自己。”周校洋讲完后顿了顿,才说。
梁茶贴在咖啡杯上的手指还能感受到热气,给自己些温暖。
“我当时的确是很傻……怎么能傻成那样?我丝毫没考虑到门内的夏悦会是什么心情,没想过她的苦衷,没意识到这件事由不得她做主。”
“我以为那句‘家长’只是借口你知道吗?只是夏悦不想和我们这些‘坏学生’做朋友了。”
“而我——你知道吗,我那时候已经察觉到自己喜欢她,就更受不了这个,说起话来没轻没重。让她在承受父母压力的同时,又迎上了我们这份不理解。”
“商郁说她遗憾没在夏悦最难的时候拉她一把,而我呢……我可能是那个还往她肩上加负重的恶人。”
第41章 缺失
“不怪你,你也别想着了,你那时候才多大?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夏悦似的早早成熟过头。”梁茶发现她最近能进行的一直是苍白安慰。
这群互相了解又个顶个聪明的人出点什么事真是麻烦。
梁茶现在庆幸自己这段时间在国内休息,要不然商郁找不到个冷静的人钉在这儿,鬼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
周校洋点点头,承认这一点却仍然不能释怀:“其实还不止,那只是个开始。当初傻乎乎的我就以为夏悦不愿意理我们了,那么我也开启对抗状态,不理她在学校啊什么地方递上来的交谈,觉得她太……傲?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梁茶简直想翻白眼:“夏悦还傲?夏悦是小可爱。”
周校洋对这个形容不做评价,却明白她什么意思,可惜当初不知道啊。“有人要求她要以最无懈可击、最符合好孩子标准的方式长大,有人希望她仍旧张扬快乐、还要一起玩一起闹——她不能违抗前者,却内心向往后者,被撕扯的不知如何是好。”
梁茶叹气:“夏悦还是太‘好孩子’了,所以她一次次妥协,但同时她又咬着牙永远在努力两全。她要是没这个能力还好,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自己能舒服不少。”
“都在逼她,她却不做选择。”周校洋按按太阳穴,心说当时要是有人对他这么强人所难,他肯定撑不住的,“不过最难的还是小学后两年吧?我觉得她之后找到了某种平衡。”
他也是初中时慢慢找到了平衡,最后才会给自己一次机会、硬生生冲进了封平。
梁茶点头:“我大概是这么听她说的。不算解决问题,但她也大了嘛,很多事更明白了,她也好去抗争。但我觉得……那其实才是矛盾的进一步升级?对她性格塑造的影响弱了,但在感情上——伤的不轻。”
“啊?”周校洋惊异,“哦,你是说来自家庭原因的,让她在感情的事上畏手畏脚。”
“嗯……”梁茶沉吟,“家庭,不能为她带来在感情上的分毫信心。夏悦她从小见的就是不成功的结合、与各种可怕后果。被灌输了一脑袋的‘理性’,直接被拐跑了。而且一个孩子最开始该接触的‘亲情’……好吧这个她也有点难。”
“嗯?”周校洋身体前倾,没想过这件事。
梁茶问:“你知道她出身‘全托班’吗?”
“好像?”周校洋歪歪脑袋,“可能有人和我提过。”
“那你知道她从两岁零三个月,一直住到了六岁半吗?稍微大一点之后才周中回家一次,最小的时候,她只有周末是和家人度过的。”
“想想你的童年,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更别提她是那么敏感的夏悦了。哦,当初她不觉得孤独,可当长大之后遇到一些事、她就会往回对应,一直寻找到这最初的缺失。”
“……啊?”他还是大学才离家的,相信大多数人都是。
“过了那段最该好好相处的时间啊,之后怎么补救都是来不及的。她和她家人——说过分点——就是不知道怎么相处,有没有那么熟。你知道的,家长会变严厉,但孩子心中明白、也经受过‘他们是爱我的’、于是不会怪家人。夏悦呢?夏悦是知道‘他们是爱我的’,可这对夏悦来讲是个基本事实,不用讲道理、而她也找不出什么道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