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冬含着糖,口齿不清地问:“斜溪是什么?”
不等卖糖人的商人回答,商人的儿子惊讶地说:“你连斜溪都不知道?往东走,靠海的地方就是斜溪,斜溪好大好大,卖的东西可多了,要多贵有多贵,那里的人比皇帝还有钱!”
尔冬听懵了,大海是什么?皇帝是什么?不过他倒是听懂了,斜溪很大,和茂村一样卖很多有趣的东西。
“比这里还大吗?”尔冬问。
少年满脸鄙夷,“茂村怎能和斜溪比?”
“那斜溪也有很多好吃的?”
“那当然!我爹给我买过斜溪的糖糕,好吃得舌头都咬掉!”
尔冬说,“可是茂村的糕点也很好吃。”
“哼,你这乡下人,说了你也不懂。”
见少年不再理会自己,尔冬只好去其它商铺闲逛。
铺子里摆满了尔冬闻所未闻的奇珍异宝,如果不是没有手可以拿东西了,他定把这些都买回去。
尔冬忽然瞄见一个笼子里装着一只奇怪的鸟,这鸟通体发红,最令人惊异的是它只有一只脚。
鸟的主人凑近来说,低声说:“这鸟可不了得,它叫毕方,我从千里之外的都广抓回来的,你要是想要,二两银子卖给你。”
尔冬只好奇它是怎么用一只脚站这么稳的,并不想买下它。
鸟的主人见尔冬目不转睛地盯着鸟,心想肯定有戏,继续说:“这鸟很神奇的,它能喷火。”
尔冬闻言,睁大了眼,“那买了它,不是不用生火了?”
“若是这鸟能吐火,你这竹笼子还关得住它?”
身后响起清亮的男声,尔冬转过头去,眼睛差点被闪得渗出泪来。
少年一身华服,袖口用金线绣了云纹,他手指上、手腕上戴满了镶着宝石的首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比太阳还刺眼。
少年哼了一声,“这染色的丑鸟也配叫毕方?”
“哪来的臭小子?”鸟的主人见有人来找茬,语气不耐。
“臭?本少爷身上的熏香是云香阁的,百两黄金一块,你敢说臭?”少年趾高气昂地说,面对这撸起袖子似乎要揍人的男人,他一脸不屑。
男人还没冲上来,少年身后多了几个家丁,个个人高马大,把他吓得面如土色,灰溜溜地带着鸟儿跑了。
“喂!”
听少年说那鸟是染色的。尔冬知道布料可以染色,器具可以染色,却不知鸟儿也可以染色。
两块银子买只染色的鸟,好像不错!
“那边那个,说你呢。”
尔冬才发现少年竟是和他说话。
“本少爷帮了你,你也不和我道谢?”
尔冬挠了挠头,说:“师父没教过我。”
少年气得跳脚,“你这傻子,我就不该帮你,让你被骗去!”
说罢,他头一撇,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尔冬一眼,见尔冬仍是一副茫然的样子,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少年离开后,尔冬又逛了会儿。
茂村真是太大了!卖的东西让他看都看不过来,尔冬真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地方比茂村更热闹。
他回去找师父的路上,又远远瞧见方才的华服少年。
少年脸色阴沉,“什么破地方?尽卖些破铜烂铁!一块金子都花不出去!还不如去斜溪。”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尔冬从别人口中听到“斜溪”二字。
斜溪究竟是什么地方?
尔冬心不在焉地走路。一个茶罐不甚掉落在地,“砰”的一声,他浑身一震,缓过神来。
糟糕!要迟了!
尔冬捞起茶罐一路狂奔。
师父已经站在铺子门口候着了。
尔冬气喘吁吁地赶过去。
“我们该走了,”师父说。
尔冬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眼长街,跟在师父身后回去。
天空降下柳絮似的飘雪,片片轻盈的雪花落下,两人的发梢上落满了细雪。
买来的货物都塞进了包袱里,尔冬忽然想起了些事,赶忙停下脚步,解下包袱。
他从里面摸出个毛茸茸的护脖。
卖护脖的人说,这是狐狸毛做的。尔冬摸了摸护脖,料子很软,贴着肉也不会不舒服。
“师父,给你!”尔冬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雪都落下来了,师父穿得还是这么少。这护脖围在脖子上,不仅好看,也能保暖。
“不用,你自己收着,”男人冷淡地说。
尔冬捧着护脖的手降了下来,弯着的笑眼恢复了原样。他笑容变得黯淡,闷闷地说了声“哦”。
“我今天见着了很多好玩的,谢谢师父,”尔冬抬起头,看师父的反应,然而师父只顾着赶路,并没有注意到他难过的神情。
“别忘了你的承诺。”
尔冬低下头,看着男人的靴子踩在新雪上,干净的雪花只一会儿就变得污浊。
以后都不知道茂村还能不能来,更不用说遥远的斜溪了。
不过人人向往的斜溪究竟是什么样子?
“师父,你去过斜溪吗?”尔冬问。
他话音未落,男人停下脚步。
尔冬看到师父转过身来,他的脸色无比阴沉,好似大雨到来前灰蒙蒙的天空。
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尔冬一时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雪越下越大,天地白茫茫一片。
屋前的空地上铺满了雪,平地犹如冰面。瘦弱的桃树上覆盖着落雪,桃枝几乎被雪压垮。
尔冬跪在地上,脸色冻得发白,他的肩膀和头顶都积了雪。
过了一会,竹门从里向外推开。
男人一袭青衣,身姿挺拔如竹,他站在台阶上,凝视尔冬。
尔冬依旧低着头,许是眉睫上也沾着碎雪,他没有抬起眼睛看师父一眼。
“你可知错?”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尔冬苦涩地勾起嘴角,只不过提及了斜溪,他被罚跪在雪地里。
“我是不是做什么都是错?”尔冬哑声问。
其实他早就该明白,做的错也好,做的对也罢,在师父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自己从来没有入过他的眼。
男人垂下眼睛看向尔冬。
尔冬心里积怨已久,不由尽数迸发,“为什么你能笑对旁人,唯独对我冷冰冰的?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明明我才是和你朝夕相对的人!”
卖茶女子、商铺老板,师父无一不温和相待,一旦对着自己,态度就截然不同。
他没有父母,没有亲友,从记事以来就知道师父一人。
师父是他的全部。
可是,他的质问只得来男人的沉默。
尔冬心里犹如打翻了一缸醋,满是酸涩。他抿紧嘴唇,不让已经冒到喉咙的话吐出来。
然而,他控制不住喷涌的情绪。面对师父毫无表情的脸,尔冬嘴唇颤抖,他听到了自己歇斯底里的叫喊。
“你若不喜欢我,何必收我为徒?我不当你徒弟,也不用跟你困在这方院子里!”
尔冬意识已然混乱,他眼圈发红,直勾勾地看着男人。
“等你清醒了再进来,”师父转身进屋。
竹门发出一声吱呀,缓缓合上。
雪一直下,尔冬的膝盖埋没在积雪中。
少年单薄的身子犹如寒风中的桃枝,一阵罡风呼啸而过,或有可能将其折断。
尔冬浑身发冷,只有眼眶中的泪水热得发烫。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从前他以为师父是性子清冷才很少搭理自己,可师父明明会微笑、会温和地侧耳倾听,他却从来不知。
这么多年,他只能看着师父看书时的背影,或者从打开的窗子窥探到几分师父的侧脸。
两人共住一个屋檐,有时关系竟如陌路人一般。
许是眼泪朦胧了视线,尔冬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好似眼睛上结了层水雾。
视线忽然一黑,他整个人坠入无尽的黑暗。
在黑暗中,尔冬迷茫地走着,四周暗不透光,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突然,点点星光漂浮在空中,星光不停游走,仿佛指引着尔冬往某个地方走去。
他连忙跟上去,就如置身洞穴的人找到了出口。
一阵白光闪过,尔冬用袖子挡住眼睛。
等视线恢复正常,他闻到浓烈的桃花香。
尔冬环顾四周,竟是一片桃林,这里的桃树不同于院子里那棵瘦弱的桃树,每一株都枝繁叶茂,枝头开满了花。
“喂,抬起头来。”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