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撇嘴:“我听说从前不归公主拜威亲王为师,还以为就算不会武技也懂武理,但现在看来,略有失望。”
不归听此也不生气,反而语气和缓:“毕竟不是谁都像兄台这样天赋异禀的,那病恹子再得天独厚也翻不出花来,遑论在这武科上教导四公子,只能拜托兄台从旁指点指点了。”
少年狐疑地审视了她一眼:“你是何人?竟敢如此非议当朝新封公主,不怕问罪吗?”
“无名小卒说实话罢了。”她笑,“兄台今日耽搁了,我便代做半日的四公子伴读,如今等到你,自然该我退场了。四公子根基浅薄,还望兄台海涵。”
少年拱手:“请阁下转告公主,涵自然尽心伴读,但臣不敢强迫,公子能学多少就多少,也请公主代为约束。”
不归回以拱手:“公主嘱咐过,陈兄放手便是,千万别顾忌所谓的皇家身份,国子监也好演武场也罢,一概不分身份。”
若细数上辈子不归所敬佩的同辈者,第一莫过于眼前少年。当年他一骑白马当关,十箭射百敌,在内乱里以外姓之人守住了大楚的国门完土。直待她登帝江山以太平,威震天下的陈涵大将军却自愿弃权卸甲而去,也是个传奇英雄了。且陈涵为人,无论是为将之能,为国之忠,还是惊世骇俗的为情之不渝,无一不让不归素然起敬。
她是花了不少功夫才磨来这位日后国柱给幺儿作伴读的,因不确定他会不会来,便还没细说。方才跟着人家看了一会幺儿表现,其抽风程度着实令人老脸一红,不归都担忧陈涵当面拒绝回去了。
少年陈涵却笑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公主的兵权还寄存在我陈家,官大十级么,岂敢放肆的。”说着他打量了不归一眼,“阁下莫非正是公主?”
不归轻笑,撩起那眼罩给他看了一眼,陈涵见是漆黑的,便松了口气。
“你谁?”
“涵哥!”
不归闻声安好眼罩,后头正是两个崽,思坤兴奋不已地围着陈涵嘘寒问暖,楚思远却是警惕地瞅着人,神似护骨头的恶犬。
这人谁?长得帅了不起?和我姐说啥了?
不归拍他肩膀:“公子,这位是陈家三公子,休无礼。”
陈涵如今十七,比俩小子高两个头,弯腰打发完思坤后朝他行了军士之礼:“微臣陈涵见过公子,涵今日来晚,望四公子恕罪。”
楚思远不解:“什么来晚?”
“微臣授命成为公子伴读。”
可怜楚思远又误会了,回头想向她讨个说法,却见她唇角含笑,还以钦佩眼神看这家伙,顿时再受打击。
思坤却是艳羡到不行:“四弟的面子也太大了吧,竟能让涵哥做伴读……”
楚思远红了眼:“你喜欢给你。”
“……”
不归笑意一僵,简直想撸起袖子把他锤进黑土里。
她大力捏着他肩膀讪讪地向陈涵道歉:“公子言出无状,兄台勿怪。”而后又阴森森地低头看他:“好公子,我耳背,你方才说了什么?”
楚思远按住肩上的手,以愤懑的凶巴巴眼睛瞪着她。
陈涵不以为意,指了指演武场内笑道:“臣愿献丑,公子看完大可决定微臣的去留。”
话里是十足的少年自狂,楚思远瞪向他,心想你算个屁?!正想破口,她的手敏捷地捂住了他的嘴,耳边又是那阴森森的低语:“瓜货,再敢拆台,我饶不了你!”
陈涵借了思坤背上的轻弓,取了支竹箭,脚步都不挪,直接就在他们面前拉开。
不归知道那弓几多轻重,射程远不来,一时也好奇不已。只见陈涵毫无征兆地松手,那竹箭笔直而去,极准地刺入阿箬射中几十箭的靶子中央,木靶犹带一震,将周围的箭全震下来。
凌厉摧劲一过,靶上一箭独秀。
演武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回头看过来,阿箬看着自己的成果哗啦啦地全掉进土里,把嘴张成了O型,一边的采灵掩唇直笑。
思坤猛回头拽住楚思远的手:“好弟弟,亲弟弟!把涵哥让给我吧!”
“说什么呢?”陈涵哭笑不得地把弓还给思坤,再朝楚思远行礼:“微臣愿伴四公子沐学,只希望公子不嫌弃涵之学拙。”
不归已松开手,悄悄地捅楚思远的后背催促他答应,生怕放跑了一员大将。
这崽子却转身踏进了演武场,一字不吭。
陈涵:“?”
不归赶忙接口:“他这是应承了!烦请兄台多多关照呢哈哈哈哈……”
思坤见鬼似的看不归,却见她一个眼风扫来,登时打了个激灵,痛心地一同说瞎话:“没……没错。”
陈涵摸摸头,跟着楚思远进了演武场,不归怕再出意外,也顾不得上午动的气,和思坤一同进去。
思平瞧见人,极是诧异:“陈涵少将军?”
陈涵见过其他人,解释了自己的伴读身份,惹一片哗然,其他人看向楚思远的眼神越加复杂。
当事人却面无表情,继续射他那臭得很的竹箭。
不归压声咳了一咳。
楚思远顿了顿,最终回头朝陈涵妥协:“往后,请多关照。”说罢却把弓箭塞给了她:“言君,你也来。”
霎时众人的小眼神又移到她身上,不归额头青筋突突,左右没法,只好咬着牙,硬着头皮拉开弓,赶在手脚冰凉、右手痉挛之前,闭着眼视死如归般地胡乱放出一箭。
明知手无事,皮肉完好崭新,神经犹是惯性地叫嚣。
于是咻的一声,靶边都没挨着。
众人期待的小眼神霎时凝固了。
“……见笑了。”
不归避瘟神似的丢了弓,咳了两声,脸有了点血色。
思鸿惊奇了一会,又背过身去,忍笑忍得好不辛苦,道:“上梁不正哟……”
楚思远还以为她上午的话只是谦辞,原来是真的,顿时心中既堵又好笑。
不归拱手退出去,神情很是不自在。她默默打量自己的手,写字弹琴之类的倒是没什么大碍,拿起弓箭却是不成了。约莫是过不去铁马冰河,劈不开鲜血恶魇。
她看向场中热活的少年们,叹了一声。
演武场加了个开挂的陈涵后也是热闹了些,心高气傲的少年们缠着陈涵比射术投壶,一番车轮战下来,众人之中仅思坤、阿箬两人勉力看得过去,其余者皆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看向陈涵的眼神惊异及佩服。
傍晚回去时,楚思远挨挨蹭蹭地过去牵她的手,低声唤着阿姐,其他什么也不说,只这二字温软低唤。
纵有天大的气,也架不住了。不归拍拍他脑袋,心中噫吁了几声,高拿轻放地不再计较添气之处了。
“你明天,还和我一起么?他来了,你就不陪着我了,是这样么?”
不归沉默了一会:“你应当是明白的,你的伴读是陈涵少将军,阿姐今天只是顶一会空缺。那位少将军是阿姐好不容易磨来的,你今日态度不好,往后不可再如此了,便是看阿姐面上,也得客气尊重点,晓得不?”
楚思远低了头,闷声道:“我晓得了。”
不归捏捏他的手:“得闲了,阿姐再陪你上学。”
楚思远扯笑:“好。”
“今晚回去,记得叫小德子给你舒络筋骨,温习今日功课。”
“晓得噻。”
其实纵陈涵应承,今日按时到国子监去,不归也是要易容前去看看的。无他,今世她希望尽可能多地陪他共历重要事件,尽量叫他舒心欢乐。只是没想到,叫一张画破功了。
她更没想到那画儿还有后续。
夜深之际,楚思远悄悄在门窗上挂了漆黑不透光的帘子,对着油灯小心翼翼地拼残画,以为她的恼恨是因自己不光彩的行径,这第六张画的仍是自己,还想要复原了珍重收藏。
直到拼全了,他怔了。
他对着灯下那无双儿郎赤红了眼,滔天不甘怨天怒地:这厮是谁?!阿姐画这人作甚!
鱼:我发起疯来,连自己的醋都吃
第35章
春来俗务也不少,不归放了些给姚蓉,摩拳擦掌地预备将手伸向外头。
茹姨看着她递过来的账本薄子,哆嗦了好一会才磕磕巴巴地问:“小姐,这……我怎么可能……”
“您放心,这账本上的是母亲封地万隆留下的私产,不会涉入宫银。此事我私下里也和舅父商讨好了,万隆已经多年没有楚家直系管理,我一直想派个得力的前去。您从前跟着我母亲,所学甚多,也是操办过后宫、公主府事宜的大管家,咱们广梧的采买、经济务也都是您在把关,不归相信您定能办好此事。一城之财务,拜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