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沉稳，有些失控，更多的是焦虑道：“少主，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将她赶出阁吗？”
见少主没回答，她语气添了几分绝望道：“是不肯，还是舍不得？”
顾曲听完也皱了皱眉头，安慰我道：“吃醋又吃到梧桐头上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吧唧着嘴回道：“她那么喜欢吃醋，怎么不自己酿？”
我真的只是了解这个字的表面意思，顾曲却给我比了个大拇指道：“扇子！好样的！”
我当然并不知道，顾曲是在唬弄我，直到后来的有一次，他再说吃醋两个字时，我直截了同和青凤说，这么喜欢吃，怎么不自己酿去！
结果可想而知，青凤当时的眼神，分明就是想要抽我的筋，扒我的皮。不过这是很久以后事了，毕竟吃醋二字，我也是用了很久才理解，它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过了几日，我已经能下床，且活动自如。又想起，那日在火房遇见的那一幕，实在是没胆子回去，可又不能一直就在少主的寝居。
我在重华轩静养的时候，几乎见不到少主，顾曲说他，步子很轻，已经被他吓过几次，我笑他，少主温雅，不像你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
顾曲摊了摊手，示意我说的，确有道理，他无力反驳。
而我偏偏又想问他，于是道：“顾曲，那个小孩子，他……？”
我没敢继续往下讲，那小孩的模样，是人是鬼，我都分不清楚。
顾曲长叹一口气道：“你那日昏得真是时候！”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接着问：“那之后呢？”
顾曲摇了摇头道：“让他跑了。”
“是人是鬼啊？”我终于憋不住问道。
“在潋月阁，有些事，我劝你，少知道的好！”青凤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语气冰冷。
我连连点头，说好。
顾曲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悦道：“你几次三番，私闯杨守戚的寝居，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
青凤方才的话，顾曲显然不悦，脸色愈发难看，我从未见他有如此的表情，想来是真的生气了，于是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袍，摇头示意。
顾曲见我这番动作，笑容又重新洋溢开来道：“扇子，没事！”
青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离去。
自那天起，我才知道，除了少主以外，顾曲也是潋月阁的主人，芳华镜主顾怀信。
青凤虽平日对他不敬，顾曲也从不计较，但若触及底线，那么他也会厉声呵斥。
火房一事后，我就被安置在离重华轩咫尺之遥的芳华轩内，站在最高处，俯瞰整个后/庭院。
我时常呆呆望着那颗茂盛的银杏，想着哪天少主会突然出现树下，是我七年前见过霁月清风的好模样。
顾曲总笑我，天天登楼远眺，守盼情郎。彼时，我不知道情郎二字的何意，当时想的就是，芳华轩一切都好，就是有顾曲天天烦得我耳朵疼。
我过了很久，才见到少主，与那日火房偷食小孩一事，相隔已经半月。
那一日，我和顾曲在芳华轩外的小鱼池旁投喂茶鲤，聊到尽情时，他问了句：“扇子，你知道茶鲤怎么分公母吗？”
我满脸嫌弃，正想说些什么，少主已经站在了用身后。
顾曲性子野，上前搭住他的肩膀道：“小媳妇终于肯出阁了！”
我听完心中暗暗叹气，若我是少主，非掀你下鱼池不可。
我看着少主，他的脸上并没有不悦，仍旧淡淡道：“顾曲，今晚亥时跟我去个地方。”
顾曲点点头道：“去哪儿？除了青楼都可以，毕竟扇子在这儿。”
我被他说得满脸发红，想说什么，又想不贴切，心里一团怒火，真不知道怎么就忍得了他副嘴皮子。
少主看了我一眼道：“你也一起！”
我半天才淡定过来，受宠若惊道：“是，少主！”
这是少主破天荒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而我紧张得像一个马上要上战场的士兵，血脉喷张。
顾曲看我如此亢奋，也觉有趣，走到我跟前，弹了弹我的脸庞，笑道：“你们两个一个未出阁，一个想出阁。”
我再抬头，少主却已经离开，我想起与他初次相遇，衣袍是蔚蓝色，今日也是如此，一尘不染。
顾曲把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收回神，他扰了我念想，我自然生气，扭头不理他。
他追上前来道：“杨守戚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我听不懂，问道：“亥时，我们去哪里？”
顾曲想了想答道：“但愿你别和上次那样昏倒。其实你挺沉的！”
我猜中他说话，总会有个半句，要么心塞，要么欠锤，总之不悦耳。
他这次的前半句，我有些担忧，但是又想不出比这个更可怕的事了。
当初爹娘双双倒在血泊之中，我做了数个月的噩梦，除此以外，再无可怕的事，哥哥失踪的时候，我已经变得麻木，不曾掉一滴泪。
“究竟是什么事？”我问。
“引灵。”顾曲有些神秘，没说个完整。
我默不作声，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想来顾曲也不方便说下去。
夜间的时候，他带我找少主，青凤本低低和他说些什么，见我和顾曲二人进来，忙止住了声。
少主的脸色从来都是温和，嘴角似有似无的浅笑，细看反而不容易发觉。
“少主。这是你要的东西！”梧桐打破了此间的尴尬，蹦蹦跳跳走了进来。
“你就不能轻点吗！”顾曲对她如此大的动静有些嫌弃。
“少主都不介意，你瞎操什么心！”说着碰上一个檀木盒子。
少主接过后，打开盒子，一人分了一个。我细看是一个香囊，味道是浅浅的花香，却说不上名字。
顾曲皱眉，退还给了他道：“杨守戚，我用不着，你还是自己留着送哪个喜欢的姑娘吧！”
我倒是满心欢喜，方才少主递我之时，无意间触碰到他指尖的温度，暖和得很。
“走吧……”少主缓缓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我跟在后头，青凤，梧桐在前，少主在后，顾曲走在我左侧。
我第一次随他们出行，也算是观赏了潋月阁的夜里风光，数千浮灯，荡在水中，折射出层叠重影，如梦如幻。
第7章 清霜第七
我们一行人，出了潋月阁，寻了辆马车，往目地的奔去。
我和顾曲，与青凤、梧桐面对面，坐的是一旁的侧座，少主坐在主座上，微微闭着眼。
这一边，我离少主近，那一边青凤离他近。我稍稍往少主身边挪了挪，鼻尖传来一股沁香，七年前，我来过这座以十里花梯为名的桑瑶城，同样令人心驰神往。
马车在一家包子铺前停下，我正纳闷，少主难道是一时兴起，来带我们寻吃的，有些想笑，顾曲却掀开轿帘喊道：“扇子，我接你一把。”
我想了想，换了另一侧下马车，糟糕的是，我只顾着避开顾曲，却没细看脚下，一脚踩了空。
少主本是静静立在马车旁，全然没想到我会如此粗笨，跌扑进他怀里，还险些亲上了他。
待我速速立正后，心跳得飞快，顾曲上前拽了我的手道：“你这是想提前，给杨守戚拜年吗？”
我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任由他拉着我，在桌边坐下，想想自己真是磕碜。
包子铺的老板就我们一行人，立马迎了上来，朝顾曲问道：“客官来点什么？”
顾曲回道：“五屉包子，再来五碗米粥。”
“少主，吃包子！”开动之时，我抢先用竹筷穿了一个递给他。
青凤瞥了我一眼，少主还没接，梧桐一把抢过道：“谢谢！”
我略尴尬地收回了半空中的手，没去看少主的表情。
过了一柱香的时辰，众人用完食膳，依次上了马车，继续赶路，莫不是夜路难行，顾曲早已睡得踏实。
几下颠簸，他兴致全无，伸了伸懒腰道：“杨守戚，去哪？”
我掀开车帘，望外头看去，长街灯火愈来愈远，月色愈来愈浓。
“昭山。”少主不紧不慢回了一句，眼皮子仍旧合着，脸上略有一丝疲惫。
梧桐原本喋喋不休，听少主此言，突然却没了声响，四周一片寂静，耳旁有风掠过，马蹄哒哒哒，奔走着。
我觉得气氛实在太闷，又往帘外探了探，视线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我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幻觉，却不曾料到，原先的黑夜一样子，明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