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标秘书和青年军官都在笑。吴三省平静地回答，“我们根据产品配置给出的价格，在市场上绝对是有竞争力的。”
“我不管。你们明天把新价格交上来。”陈皮阿四转向青年军官，“朗风，明天要还是这个样子，不用跟我商量了。直接废了美妥乐。"
朗风应了一声。
“明天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吴三省率先转身，出了会议室。
出了酒店大堂，有人终于忍不住了，“这陈四拿人当耗子耍……”
吴三省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
进了广州办，众人拿了自己产品线当方案，议论纷纷。“Shawn，既然陈皮阿四点名了存储……”
“怎样？”黑瞎子冷冷接话。
“你们别拖大家后腿，自己把价格砍下来算了。反正广东省标也不是没低价中过。公司利益为重，别局限于部门利益……”
“Eric，PC在福州市标的中标价也不高，你今天来砍了存储……”
“别说了。”张起灵打断他。
吴三省说，“陈皮阿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今天砍一条，明天砍一条，各个击破，让美妥乐集团优势发挥不出来。”他扫视一圈，目光威严，“听好了，这个标，所有产品线荣辱与共，死生同命，一损俱损。谁不是做生意，没有丢卒保车的道理。谁有意见，谁让他部门老大直接来找我。”
一片沉默。“记住了？我们来过一下价格。”
众人各自周转沟通，最后定了个九一折。吴邪早已经做了版中配方案，改几个元件就平了，苦的是产品多元化的部门，黑瞎子还决定拼一拼，有人知道绝对来不及，出去跟老大请示折扣了，中国市场倾向高价高折扣，几大进口厂商从报关到定价都以此为原则，多年下来客户也心知肚明。眼见会议室已经呈现高压状态，张起灵和吴邪识趣地主动要求下楼买咖啡。两人点了咖啡，找了个偏僻位子等，星巴克里几乎是空的，另一个角落的两个人压低声音在面试。
又面面相觑了。这次却是张起灵主动开口，“我觉得军区给的招标文件有问题，太简单太单一。之前向老板要了历年市级以上标的留底，方便的话我们一起看看，吸取点经验教训。”
“好。”
必要的话交代完，张起灵又安静了。他开始玩刚才随手拿的纸巾，无意识无目的，简单地将纸巾折叠再展开，形状优美的指尖划出道道折痕。这个人几乎像雕塑般冰冷而精确，不吐露多余的字眼，不表述多余的情绪，不呈现多余的动作。只有这唯一的，小小的怪癖。
他在想事情。
两人送好咖啡就回了酒店。张起灵打包了一半留底的招标文件拷贝给吴邪，两人各自看起。焦糖玛琪朵还没喝完吴邪就找到了一份招标文件，里面的配置要求跟这次的一模一样，便叫张起灵过来看。张起灵只看一眼眉头就皱紧了，给吴三省打电话。吴邪听着张起灵简单描述完事态。那边似乎斟酌了一会，提了个问。
“Sheldon和我。”
“没别人。”
“好。”
张起灵收线，对吴邪说，“我们被玩了。这肯定不是真方案。暂时别告诉其他人。”
吴邪有些迷茫，“那他们今天不就白准备了吗？”
“太影响士气。而且就算是假方案，我们也只有认真准备。Shawn今天会去跟各部门头要他们的历史留底。”
的确别无选择。吴邪咬牙切齿，顿觉别有忧愁暗恨生，广州办里估计已经人仰马翻，哀鸿遍野。
第二天张起灵和吴邪到了老会议室前，美妥乐集结完毕，有的人领带不见了，有的人衬衫上都是褶，只有少数几人精神状态比较正常。吴三省挨个每人敲了记，再带队进入会议室，吴邪内心各种翻江倒海，看吴三省和张起灵稳如泰山，也只有竭尽全力作面瘫状。
陈皮阿四不在，吴邪心中隐约的侥幸熄灭了。朗风翻着方案，似乎在找什么，各个击破，这次他会从哪里下手……“服务器？谁写的服务器方案？”
吴邪想开口。
“我。我是美妥乐服务器产品负责人，Leo张。”张起灵说? 吴邪闭上嘴。
“五年前的机型你还推荐出来？你当军区是学校机房？”
“老机型经历过市场考验和数千万用户体验，可靠度上更胜一筹。”
“可靠？你们去年不还在召回吗？”
“事实上涉及召回的产品在使用上并没有影响，召回正是美妥乐对客户负责的表现。”
朗风到底不是陈皮阿四，只哼了一声，“你们这个价格呢？”
吴三省围着性价比说了很长一段，朗风一副半听不听的样子，话音一落，他果然拿出一份招标文件，“我们的要求有变化，你们重新做套方案出来。”
所有人都静静盯着他。
“错一个产品，降一个点。招标文件上都写清楚了，详细的你们可以回去慢慢研究。”朗风笑了笑， “后天交方案。迟到的算弃标。”
操，猜得到这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吴三省没说话，率先转身就走。
出了会议室众人就炸了，“这他妈脑子里是屎吗！？”
“闭嘴。”吴三省轻喝，“回自己地盘再说。”
广州办会议室再次被占据。所有人都在飞快地过方案。
“完全不一样。”
“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整套结构都被推翻了，吴三省分享了张起灵和吴邪昨天的发现，说，“能不能在过去的应标书里找现成的？”
个人电脑的率先否决，“不行，一来大海捞针，二来这几年更新换代了很多产品，也就MDD五年前的产品还能套用，我们是绝对不行。”
这个玩笑让室内勉强有了点活跃气氛。张起灵皱眉，不过没说话。吴邪也就没出这个头。
“大家换个角度想，竞争对手和我们是一样的，而且多半没想到我们这层，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吴三省说，“大家一鼓作气把新方案做出来！”
似乎是想起路上撞见竞争友商的人一脸菜色地走出会议室，众人面色稍微好看了点，几条产品线很快各自占居一隅开始赶方案。吴邪和张起灵对了对思路，觉得新方案对MDD反而比较有利，搞不好是哪个销售前辈搞定了组委会出的内定标。他放下心来。
“Leo，Sheldon！”吴三省喊。
“怎么？”
“跟我去买咖啡。”
吴邪莫名，见张起灵二话不说起身就走便跟在他后面。进电梯，吴三省说要先抽个烟。出了办公楼一阵微风拂面，三人走到凹字结构，张起灵掏出那个黑色纪梵希打火机，先给吴三省点火，然后是吴邪，最后自己。吴三省非常缓慢地抽着烟。眼睛眯起来看草地看树看天，就是不看吴邪和张起灵，看这架势就是有话要说等人先开口。
“Shawn，这次军区定了十天会议室，后面估计还有好几轮反复。”张起灵说。
“哦？”吴三省的口气四平八稳，“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说要定会议室。”吴邪想起昨天在浴室里听到张起灵打电话，身段各种柔软放得各种低，当时还在惊讶谁能让这冷峻锋利的哑巴张呈现如此姿态，弄半天还是工作。
“所以？”
“没有所以。我们还没有掌握客户的需求，现在只能被动走一步看一步。”
“陈皮阿四这人经历坎坷，想法扭曲，你要考虑得全面一些。”
“嗯。”
吴三省最后把烟摁熄，“走，给孩儿们买好吃的去。”
第八章
天地间充盈着一股浩然的咖啡气，吴邪恍惚不知今夕何夕，悠然又回了解雨臣的房间，纯白的高支棉床单，很难洗，有次解雨臣邪性上来了按着他头就要他把刚淋漓出来的东西舔干净……
“花……”吴邪骤然睁开眼睛，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虚拢在一杯焦糖玛琪朵上。他抬头，听到脖子里喀一声脆响，真……真他妈疼啊……吴邪扭曲着直起身来，刚才把方案发给张起灵，不知不觉就一歪趴在电脑前睡着了，早知道去拿了霍玲的兔子抱枕，好歹睡得舒服点。见吴邪醒了，张起灵推给他咖啡，“烫一烫肩颈热敷止痛，刚送过来。”
吴邪道了声谢，看眼时钟，不过眯了五六分钟，怎么感觉特别漫长，好像这一趟地狱差都是梦中，一定是太累了。这已经是第四版方案，陈皮阿四神龙见首不见尾，变着法子砍价，美妥乐产品让他挨个挑剔了好几遍，有次连一向沉得住气的吴三省都差点破口大骂，但也无可奈何。其实是很老土的手法，什么谈判技巧都是建立在身心健康的基础上，先从肉体上把厂商累垮，等他亟待崩溃时再把心理碾碎，陈皮阿四这么多年下来，肯定得心应手。吴邪环顾会议室，个个都面无人色，有人在千姿百态地睡觉，有人行尸走肉般敲着键盘。不眠不休没人受得了，可头上悬着错一个产品折扣一个点的达摩克利斯宝剑，谁都不敢怠慢。张起灵眼底也带着阴翳，下巴短短一圈淡青色胡茬，好在仪容如常，不象黑瞎子解了领带浸湿了捆额头上作头悬梁状，不过吴邪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还是别挑剔人家了。似乎是觉得吴邪清醒了，张起灵说，“我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