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踌躇片刻,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解雨臣又笑,“也是,我太以己度人。——快收拾东西吃饭去吧,我要饿死了。”
他啃完了苹果,起身去拨了拨窗帘,说,“又下雪了。”
吴邪也凑过去,窗外是传说中的鹅毛大雪,在路灯的光线中飘浮,不由诗兴大发,“忽如一夜春风来。”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
“我可没那么有文化。”解雨臣笑道,“我睡靠浴室。”
第二天,吴邪被闹钟吵醒。对床已经空了,解雨臣应该在洗漱,床头柜上放着戒指,金属在小夜灯照射下晕出圈流丽光泽。他爬起来,揉揉头,按亮台灯,铂金戒指没有任何装饰,摘下来的时候才在内侧看到铭刻。吴邪犹豫着,拿起来,转了一圈。Tiffany & CO. Xie
大概另一只就镌刻着她的姓氏。
浴室门开了,吴邪想把戒指放下,手一抖,戒指滑到了地上。解雨臣正走出来,明显有些错愕。
吴邪尴尬万分,赶紧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谢雨臣走到床边,弯腰拾起戒指,戴上。银白很称他的肤色,稍宽的圆润戒身显得手指更加纤长。他的确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她……”
“嗯?”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快乐。“是个什么样的人?”
“熟人,你我都认识。”解雨臣顿一顿,“你说我太太?”
吴邪点头。解雨臣看着他,似乎是在寻找着措辞,最后说,“她很好,关心我,也愿意为我着想。虽然有时候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但我看到她开心的样子,想想也就值得了。”
“嗯。”
“抓紧点时间,我们应该能赶上课间操。”解雨臣转移了话题。
“课间操?”
“是。”解雨臣重复,“课间操。”
出租车带着吴邪和解雨臣拐来拐去,最后停在一个学校前,青桐中学。吴邪跟着解雨臣下车,门卫似乎认识解雨臣,笑眯眯地把他们放了进去。
“之前来这里做过志愿者活动。”解雨臣简单解释。学校里回荡着运动员进行曲,看来赶上了课间操。
“我们到这里是……”
“跟我来。”解雨臣莞尔。他们绕过行政楼和图书馆,清晨应该扫过一次雪,道路上干干净净,只有花坛残留了皑皑白雪。操场就在眼前,穿着整齐校服的学生在一圈圈跑步,不时有人好奇地看向这两位不速之客。
解雨臣伸手指了指领操台,“看,我们的全国渠道经理。”
吴邪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名体育老师的视线投向他。
几乎将他抓得倒退一步。
他穿着运动套装,兜帽戴好,手里捏着哨子,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吴邪。张起灵。
祝所有人前程似锦的张起灵。
隔着凛冽而干燥的空气,隔着三年无知无觉的时间,隔着各自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隔着几百米的距离,惊讶地看着他。
散操,张起灵请解雨臣和吴邪到教工食堂吃东西。他比三年前微胖了些,英俊依旧。大概因为常年运动和与小朋友相处,举手投足已消弭了威严桀骜,有种归剑入鞘的感觉。
“想吃什么?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张起灵问。
“随便。”解雨臣说,“重要的不是吃什么,是和谁吃。”
吴邪附议。张起灵笑了笑,去点单窗口说了几句,又回到餐桌边。时间还早,雪霁天青后的阳光穿过窗子洒进来。新鲜,平静,跃跃欲试。如同任何一个平常的早晨。
如同三年前春末夏初的早晨。
不需要从前与将来的光阴自记忆中截取,当时他们并排坐在酒店会议中,手机尚未震响,期待而略不耐烦地听着招标章程。而此刻,他们已经各自在时光中跋涉与变迁,眼看世事风雪,变换了容颜。
似乎是看到了解雨臣的婚戒,张起灵说,“恭喜恭喜,这么快?”
“顺其自然而已。”解雨臣向吴邪解释,“之前部门组织志愿者活动,来青桐中学捐电脑,就这么碰到的小哥。”
“原来如此。”吴邪说。美妥乐挺喜欢做这种公益活动,把滞销库存清干净同时树立良好企业公民形象。
“现在学校机房用的都是美妥乐——你们是来沈阳出差?”
“嗯。”解雨臣说,“小范要上储存了。”
“我知道。在计算机科学报上看到了。”
“我已经回了小范。”
“做储存?”
“全国总监。天真在我这里做产品经理。”
张起灵看向吴邪,颔首,“挺好的。”
几盆菜陆续端了上来,张起灵挥挥筷子,“吃。招待不周,多包涵。”
“哪里。”“客气。”解雨臣和吴邪回答。
三人都不饿,吃得有一搭没一搭。吴邪看到张起灵的手,已经有了老茧,右手大拇指上还贴了个创口贴。解雨臣向他们更新着各自的近况,话题不咸不淡地绕来绕去。
等木须柿子上桌,食堂大妈说,“小张老师,菜上齐啦。”
“谢谢。”张起灵掏出饭卡地给她。
解雨臣筷子停住。等大妈划完饭卡还回来又走远,他说,“我经常会梦见以前我们都还在MDD的时候。南京军区招标的时候。”
张起灵不语。他何等聪明,估计早就听出了来意。
“醒来之后我就会回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我们考虑到的,遗漏的,能控制的,无能为力的……然后开始假设,如果MDD还在,我们要怎么去赢这单,赢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肝脑涂地。其实我很少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解雨臣注视着张起灵,“我心里非常清楚,只有把这场仗打完,我才会真正放下。你呢。”
张起灵笑笑,仍然没回答。吴邪紧张地捏住了手心。
解雨臣一字一顿,语气真挚而诚恳,仿佛在衷心地寻求着一个答案,“何当痛饮黄龙府?”
他取出信封,推给张起灵。张起灵抽出来看了一眼。吴邪瞄到了Fantasia正红的标识,是聘用意向书。张起灵抬眼,看着解雨臣,“我需要时间来考虑一下。”
解雨臣莞尔,“可以。我等你。”
第四章
张起灵还有课,便把解雨臣和吴邪送到学校门口。解雨臣明显熟路,稍微走先半步,吴邪亦步亦趋,看着他把兜帽戴上,毛茸茸的活像只没有冬眠的小熊。
“花,你说他会答应么。”
“应该会。”解雨臣回答,“三年了,总该想通了。”
“想通什么?”
解雨臣回眸一笑,眼神中的雾气将散未散,一派此事不关风与月,“想通所谓的忠诚与归属都是骗人的。”
吴邪一时有些语塞,顿了顿,说,“也不能说得这么虚无……”
“我不是这个意思。”解雨臣说,“我们的感情当然是真实的。”
学校位置有些偏,两人已经走出很远,街上依然空荡荡的。解雨臣左右看了看,说,“已经差不多走到一半了,你累不累?”
吴邪摇头。
“那我们走回去算了?”
“行。”吴邪欣然同意。他基本没有在秦岭淮河以北的生活经验,看看街景非常新鲜。
解雨臣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们会眷恋和怀念一个集体,说到底并不是因为它的名字或者品牌,而是那些曾经和我们并肩作战的人。”
“也是。”吴邪恻然。
那些携手朝朝同暮暮。“我当年被迫从FD辞职刚进MDD的时候,一个月能把发票抬头开错三四次。过了很久才想清楚走出来。张起灵的情况应该差不多。”
吴邪上下打量解雨臣一眼,“看不出来嘛,花花。”
“是真的。我也年轻好骗过啊。”
起风了,偶尔有树杈簌簌掉下雪粉,吴邪见解雨臣的帽檐染了些雪屑,抬手示意他拨掉。解雨臣晃了晃,又蹦一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