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18)

“是那几个执行员发现我们来了。”

晏非刚说完,便看到花辞凭空一捞,又将手放在鼻尖一嗅,而后辨认了会儿,才道:“怨气很淡,大多是魄的味道。”一抬眼看着晏非盯着自己,一不留神,很怂地做了解释,“鼻子不灵点,也找不到吃的。”

“还不够灵,否则正好当搜救犬用了。”晏非很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但并不好笑,他也不期待花辞听了笑话后能捧腹,因而很自觉地从身上一直背着的单肩包里取出了一枚长笛。

笛声有股很浓的怨气,被花辞收得好好的幽枉也开始躁动了起来,这不得不让花辞腾出手按住了匕首,低声道:“还不是时候,在等一等。”

“湘西赶尸,用得是符箓和长笛,花辞,你看好了。”晏非以自己为圆心,撒出去了半扇的符箓,那些符箓无一不都落了地,躺在绿莹莹的草地上,在路灯的映照下,泛着光。

晏非将长笛凑在唇边,当第一个音符跳出来时,花辞便觉得很耳熟,等音符串在一处,贯起了绵绵畅意,是《化蝶》。花辞不得不意外,在她的设想中,这段音乐该是凄凉哀婉的才是,而不该如这曲子,自由,快乐,宛若到了人间仙境。

晏非并不知道花辞的所思所想,他低眉吹得认真,本掉落在草地上的符箓随着他的笛声缓缓升起,甚至在半空中捋直了纸张。接下来,更让花辞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她瞪大了眼睛看到了丝丝的游魂从那间月子中心的四周飘了出来,循着这笛声,缓缓地自自拣了符箓贴合上。

但这其中,不乏怨气,比起游魂乖巧地如归家的幼童,怨气更像是举着愤怒拳头的小子,他们暴躁地在符箓上窜来窜去,想要从符箓上挣脱开来,可又偏偏无果,于是只能徒劳地挣扎着。

当这些被撒出的符箓承满了所有的散魂和怨气后,他停了笛声,抬起了手,那些符箓便听话地个跟个地贴着顺进了口袋里。

花辞道:“结束了?”

晏非道面色凝重:“没有,这月子中心有点不太对劲。”

花辞不解:“怎么了?”

“怨气太重了。”晏非看着月子中心,沉吟了会儿,“作为阴司的人,即使枉死,也不该有这么重的怨气才对。”

花辞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阴司的人,天天和怨气厉鬼打交道,都很明白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会任意地让自己怨气横生——他们很清楚,这样做,只能引来一帮同事把自己杀了,最后再被人闲言碎语。更何况,阴司平时里会让他们听点《往生咒》什么的,魂养得重,不会随意弃魄而去,这样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变成魄,压根不会成为怨气。

月子中心矮矮的三幢楼,中央围成了一个小花园,花园里头只有灯,没有人。事实上,隔壁的养老中心的灯大半还亮着,偶尔还会从没有关好的窗户里飘出二胡的声音,但月子中心却两栋楼漆黑一片,只有最前方那栋贴着“休闲中心”四个鎏金大字的楼里还亮着一间房的灯。

晏非问花辞:“现在几点了?”

花辞道:“七点四十五。”

“还早,”晏非道,“这月子中心有问题。”

他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继续调查下去的打算,反而转身往山下走去。花辞没注意,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落下了一大截,忙小跑着追上。

晏非等花辞赶上之后,才察觉到如今跟在身边的不是已经有了默契的不晴或者沈伯琅,而是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的花辞,于是他尴尬地放慢了脚步,道:“今天的任务只是引灵,把那三个执行员的灵魂拼好,再看看能不能趁机问出点什么。”

“哦,”花辞一顿,又接着问道,“拼出灵魂后呢?”

晏非一愣,花辞又接着问道:“我之前就很好奇,遇上怨气厉鬼你们直接杀了,但是魄呢?还有,人死过后究竟会去哪里?”

花辞的问题乍听很可笑,但其实这就是阴司所有人的疑问,人死后究竟去了哪里。

当初符老三揣着个秘密辗转来寻晏家老太爷,引得老太爷不顾晏家名声,四下打听了还有多少家在做赶尸的行当。那时政局纷乱,正是赶尸最有生意的时候,于是这一打听,把下剩的张家和百里家都聚了起来。

四家坐下,两个乡下土老憨,抽着劣质旱烟,坐不惯沙发蹲在地上,看高高在上的晏老太爷和张老太爷说话。

“尸体上有怨气,自己能走,的确是个不得了的事,但又能说明点什么?家家代代赶尸都是贴个符箓,吹着笛子引得尸体往前走的,自古有之,不新鲜。”

“张老爷就没有想过那人都死了,究竟是怎么叫他自己动了起来?我们从前干得糊涂,只有符老三到现今看到了尸体上腾出来的怨气,这说明老祖宗说的对,人生上有魂,人不想死,那魂可不就成了怨气了。”

“你的意思是……”

“倘若我们费些时间,去观察一下还没有成怨气的魂魄,看人新死之后,这魂魄去了哪里……”

“魂魄当然有魂魄的去处,你知道了有什么用?”

“魂魄能去哪里?天堂还是地狱?”晏老太爷笑眯眯的,“倘若我们找到了路,寻到了开门的钥匙,你,我,我们,我们的孩子可以永生不说,更能做个看门人,好好挣他一笔。他们要去天堂,得给这个数,给不到这个数的,和那些讨人厌的,统统给我下地狱算了。”

张老太爷眯着眼,愣了会儿,终于露出了满意而奸诈的笑:“这主意倒是不错。”

符老三抽着旱烟,说话都打结:“这生意做得太损阴德了。”

张老太爷不在意,道:“你看看教堂里那帮传教士,哄出了个耶稣圣子编的谎话,就看着一本《圣经》,天天坐在故事堆上收现成大洋,跟他们比,我们可良心多了,毕竟,我们真能让人上天堂下地狱。”

那是1899年的事了,只可惜,直到现在,道路仍然隐没在荒草沙棘。

第17章 16

晏非与花辞回了宾馆,两人订的房间正好相对,都在走廊的尽头。罗县本就不是旅游城市,客流量不大,现住的几个除了他们两个以外都是商旅,而常年出差在外的人似乎都形成了一个习惯,便是不住靠近走廊的房间,因而晏非与花辞的房间附近安静得很,也正如此,晏非才刚大着胆子直接在房内作案。

那叠符箓被妥帖地放在地上,符箓之上压着定灵钟,这定灵钟不仅能勘探魂灵的位置,也能镇压魂灵,因而这叠符箓安静得很,悄无声息的,全然不像已经勾了魂魄。

晏非从旅行包里取出了一个聚魂铃,只是一眼,花辞便知道这是她的铃铛。只因这聚魂铃是恨生所制,与阴司所造的相比,更为粗糙和原生态,加之那铃铛常常被花辞团在手里把玩,熟悉得很,于是仅仅一眼就让花辞知道她绝没有认错。

晏非不避让,也很大方:“我只是想试试你的聚魂铃,与我常用的可有不同之处。”

花辞故意呛他:“你就不怕你操控不好这聚魂铃,反被吞噬了?”

晏非自信又轻蔑地道:“不过只是铃铛罢了。”

他弯腰,骨节分明的手指刚将定灵钟提离了符箓的纸面,便有一道光自上而下地穿他手骨而过,从花辞的角度看去,只觉手指上的皮肤和肌肉都被分卸而去,只剩下了五根骨头。

晏非毫无慌张神色,他缓缓地摇动了聚魂铃,没什么旋律感,只是一下一顿又一下地摇着,那光骤然一灭,似是有阵风吹过,符箓哗啦啦地翻页着,晏非加快了摇动的频率,于是怨气先循声而起,之后散魂紧跟而上。

晏非意有所指般朝花辞搭了一眼,花辞状似未曾察觉,往后退了一步,只当看好戏。晏非笑了笑,不与她深究,用另一只闲置的手拿起了一早放在边上的长笛,而后将聚魂铃往天上一抛,那些朝他绵延扑来的怨气游魂瞬间随聚魂铃而去,而他已经吹起了长笛。

还是那曲《化蝶》。

但明明是同样的曲子,但灵力却比方才在月子中心大了很多。若真要打比方,便该是硬菜和前菜的区别了。花辞全程嘴巴没有闭上,瞠目结舌地看着散魂慢慢地聚在了起来,渐渐拼凑出了人的模样——正是那三个横死的执行员,他们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但是没关系,看着他们死前的模样便已经知道死前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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