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197)

众人推推搡搡,绕出花团围簇的牡丹亭,沿一条回廊,直奔后苑竹茅楼。刚走近门口,王瑞贺带着葆君言笑晏晏走出来。“葆君,你怎么在这儿?”上官黎拧住口,惊嘬嘬的,硬着胆,喝了一声,抓住了葆君的手。葆君正欲问话,韫欢和史钗颤声道:“快去你的绣坊店看看,已经被人……”葆君茫无头绪地一笑,问道:“被人怎么了?”“别问了。”我也抓住葆君的手,说:“听说让人打砸抢掳了,还愣什么呢,快去看一看。”葆君顿时一惊,脸色顷刻由红转紫、再由紫转白。

史钗来不及同葆君细讲,和众人一道,急急忙忙奔向繁华的青果巷。夜色渐浓,月光犀利,照彻大地。只见街巷两旁警卫堆立,旗幡蔽月,人烟凑集,车辆堆填,待众人挤进围拢巷道的人群里,方清清楚楚看见一爿店铺、牌坊已是稀零八落,糟糟杂杂。葆君一看,「碧月绣坊店」亦是面目全无,门槛窗棂,桌椅板凳皆惨遭荼毒。最要命的是,店铺里珍贵的针锦绣品已被抢掳而去,烧毁一空。

葆君望着这一切,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哇”地一声嗷嗷哭起来。众人皆束手无策,因为物品损坏严重,只能任由公安警卫同志清理现场。王瑞贺捡起飘在门口的一条鲛帕鸾绦,恨恼地说:“瞧,只捡到这一条。”说时,把那条鲛帕鸾绦递给我。我拿在手上,这还是前一夜,葆君在梦蕉园特意为省城客户绣制的绣品。公安警卫问:“请问店主是谁?”上官黎一听,赶忙将葆君唤来:“警卫同志,店主是葆君。”公安警卫望望葆君,为她做了简要笔录,主要针对财产损失情况进行了填报。葆君双手颤悠,脸色苍白,显出一丝暗晦,一直不停地抽泣。我凄怆地问公安警卫:“究竟怎么回事?你们快告诉我。”公安警卫告诉我:“最近,一些破坏社会安稳的流窜份子,在芙蓉镇制造混乱。他们罪恶昭彰,逆行倒施。”众人有的劝说葆君,有的整理残存物件,夜色迷茫,人来人往,让人不由得揪起了心。王瑞贺望着一卷被烧毁的徐悲鸿《八骏马》图,欷声道:“这副绣品绣成不易,可惜被不法份子付之一炬。”史钗仍在悲声抽泣,就在当天下午,她刚刚从店铺出来,发现数十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冲进巷道,烧夺抢掳,打砸破坏。她吓呆了,像一只被鬣狗拖住后腿的羚羊,幸亏被人拽出巷道。现在,看着淘宝饰品店被糟蹋,心痛不已。公安警卫梳理秩序,安抚民众情绪,化解围观群众激奋的心情,忙里忙外。我手拿绢帕,轻轻沾了沾葆君脸颊上的泪珠。王瑞贺用臂膀拥紧葆君颤抖的身体,低声呵护,说:“不要紧,不要怕!一切会由梁夫人作主。况且还有我。”葆君木然凝望眼前景象,心神憔悴,周身疲乏,两眸清泪飘然滴洒。

当夜,葆君在众人劝解下来到香墅岭。坐在宽畅的大客厅里,梁婉容始终沉默。众人站着、坐着,依次有上官黎、王瑞贺、梁婉容、上官仁、葆君、萧老太太和鲍臻芳、房胤池、金寅钏、还有上官嫦。大家皆愤恨不平,像一群原始人,面对土著人一样,气氛非常尴尬。房胤池义愤填膺地说:“那些社会败类,只会欺压百姓,只会‘哗众取宠’。国家和人民肯定不会容忍他们的存在。”金寅钏道:“让无辜平民百姓做炮眼,他们真是胆大妄为,歹毒至极。”上官仁掐灭烟蒂,凝聚目光,吼说:“幸好葆君不在现场,万一伤及人身安全,可怎么办?”梁婉容在唇边润了口茶清嗓子,对葆君说:“葆君你也别伤心,财产损失不由人,只要你平安无恙就是阿弥陀佛了。过了这阵儿,「碧月绣坊店」要重新营业。哦,省城客户的订单你绣出来了吗?”葆君揉着红肿的双眸,回道:“夫人,省城及先生共有五副作品,已完成其中两副,也已让糟蹋了。”梁婉容嗬嗬嗓子,劝慰道:“行了,把芙蓉镇的情况给他讲讲。你先放下手里刺绣,休息两天,等安稳了再说。”王瑞贺揽住葆君的肩膀,歪着眼望,见她神色凄然,脸庞像番茄上蕴着的一层凝脂,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看上去阴阴沉沉,寻不着半分暖意。我则一手攥绢帕,一手攥遗落的一条鲛帕鸾绦,像一只晒太阳的狒狒,呆呆静坐在侧。上官仁情绪激动、言语膂烈,当然知道这群匪徒的不法勾当,是在向国家、向当权者示威。无辜百姓才是他们点燃□□的工具。上官仁说:“目前,青果巷不安全。葆君身单力薄,不适合继续开店,以我看来,需重新挑选一处地段,再立门户为上策。”上官嫦握住葆君的手,喃喃地说:“你别怕。你安心刺绣,其余事都由大家给你操心。”葆君点点头,哽咽地回道:“我不是怕,只是惜憾绣品,糟蹋不说,也全都白白浪费了。”我坐在桌旁,一手微托下巴,有意无意间,端祥那条鲛帕鸾绦上精美的图案。

2003年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素有插艾叶,戴香囊,吃粽子,撒白糖的习俗。端午节是中国祭奠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的一种重要仪式。为此,香墅岭纺织厂放假一天。几乎大部分竹茅楼的员工都自制了丰盛的竹叶卷棕子。

这日,姒丹翚和一群女工伫立后苑池塘畔翘首等候一个人。片刻功夫,沙棘花拎着饭煲锅进入众人的视线里。众女工一望,她满头乌发间编着一圈发辫,身穿一件由山庄扎染的青花布缝制的轻袅衫,衣服式样仿古典:上衣斜大襟,一排纽扣自胸口溜向下腋,高领窄袖,水印荷花,裤子大裤脚,风吹如灌笼。尚未走来,众女孩已簇拥,嚷嚷开了:“瞧,沙棘花这件衣裳别出心裁,盈盈湛湛的,看得让人羡目。”而姒丹翚一样周身鲜美,上身是蕾丝长袖衣,下身是映牡丹直筒裤,干练得体。伫立人群中的秦嗣嗣,则是一身雪白绸纱没膝裙子,配着一双矮凹亮梭梭的皮靴,露出一双青草色沿边袜子。众女孩攀比斗美,一时之间,煲饭锅搁在石阑上,无人问津。

雪琼楼内,我在头发上簪了一支新艳的茉藜花,揽镜自照,听见窗外远处有女孩说笑声,于是收拾停妥走了出来。未走近池塘畔,一群女孩嬉笑怒骂。我靠近她们,看见沙棘花拥在众人中间,让姐妹赏衣服。我温软地问了一声:“哟,大家都在哩。”众女孩一回脸,望见我伶俜地立在身后。沙棘花一惊,随即笑道:“呀!是淑茵姐。快,我们大家正准备吃棕子哩。”姒丹翚望见我穿着柳如丝香云纱旗袍,裹着匀称的身段,衬得我美轮美奂,感叹道:“姐真漂亮。瞧,一件旗袍甚是合体,羡煞人啦。”我浅浅微笑,有些难以招架,绕开话题:“你休要取笑我了。快说,是谁做好的棕子?”姒丹翚笑道:“当然是沙棘花。”

沙棘花揎拳掳袖打开煲盖,只见一锅糯米粥中,搀杂着蜜枣、枸杞、花生、葡萄干、腊肉、素馅、豆沙,红囊莹肉,直叫人垂涎三尺。我笑问:“棕子看着就好,沙棘花妹妹怎生得这么一双巧手?”沙棘花一面给大家盛棕子,一面低笑:“往年村子里,每家每户端午节都要做棕子,我家尤其做的出彩。”姒丹翚将一碟棕子递给我,我拿着筷子尝了尝。沙棘花回脸问:“姐姐,味道如何?”我品着甜腻腻的棕子粥,直觉得舒袒,笑道:“色美味绝,好似王母娘娘的瑶台宴,真是好吃。”姒丹翚吃着棕子,忽然发现我胸前挂着一个香囊,笑道:“姐姐,你所戴何物?取下来让我们瞧一瞧吗。”万般无耐,我将胸前挂的香囊拿给她。香囊是葆君前一夜绣给我的,一共是两个,还有一个给了上官黎。姒丹翚将香囊托于掌心,细细一瞧,见是《凤凰街枝》图案。“你们看,”她惊叹地说,“凤凰是百鸟之尊,姐姐配带它,真价显身份。”我一听,欣悦不已,但不露声色,只说:“婚后半年多,眉稍眼角越添了许多月痕。更别说,腆肚露股,小腿挺硬。”沙棘花望见我哕出枣籽,笑颤颤地问道:“姐姐,枣儿蜜吗?这种红枣镇上少有,是我前日让人从家里稍带来。姐姐若是吃了喜欢,我便再拿些枣儿给姐姐。”我听后心里美滋滋的不说,觉得沙棘花恭敬我、谦护我,曾经对她百般不解和怨怼,顿时烟消云散了。还没回答,秦嗣嗣挤过来伫立我身前:“瞧姐姐,她不仅棕子做的好,这说话听得也人妒忌了。”正说话呢,萧老太太拄拐漫步而来。我猛然一见,陡生惊疑,心想:老太太往日总待在毓秀楼,今日为何走出来了,若摔着、磕着,那谁也担待不起。这般一想,我急忙放下碗筷,汲步迎接。我说:“老太太,你怎么就走出来了?外头风大,小心着凉。”萧老太太并不注意我说话,偏往那堆女孩中间望,半晌说:“方才听上官嫦说,池塘旁一群女工们说笑着哩,我心里憋慌,走出来瞧瞧。”我扶稳萧老太太,慢慢朝女工们走。当女工们看见老太太出来散步,纷纷迎上,细声娇嗲地问:“老太太快来,来塘畔吃棕子。”我们随着大家伫立池塘畔,有人发起了牢骚:“嗳呀,咱们只顾自己享用了,竟把老太太忘了。棕子制作的味美鲜口,该给老太太也送一份去的。”哪知沙棘花嘿嘿一乐,笑道:“你们别急嘛,我早给老人家准备了。你们等着,我马上给老太太取来。”说完,一转身跑进竹茅楼给老太太取棕子。萧老太太坐在铺垫蒲草的石阑沿上,目光无意往四面观看,旦见:草香花落处,莺老柳枝轻。家燕携雏习,鲤鱼唼水嬉。萧老太太微笑着说:“端午节了,景致一天胜过一天。这倒让我想起来了,玉凤给准备棕子了没有?”我赶忙应着,笑道:“老太太您犯的着操这份闲心。端午节是个大节日,她能忘了不成?”萧老太太看了眼姒丹翚,见眉目清秀,身材欣长,出落得水灵灵俊俏,感叹道:“这丫头几天不见,又换了副模子。”众人听了都不大明白,相互望着。我遂问:“老太太,您究竟是何意思呀?大家不明白了。”萧老太太啊哈一笑,拿拐指指:“愚钝!你们瞧不见,这丫头站在人中间,属她最漂亮吗?”众人如此一听,全都放怀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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