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贺向视线里一鸿清泉处走。只是越走越远,明明看见水源已在眼前,但一走近,偏找寻不见。他不禁纳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倒是听说过海市蜃楼的现象,只是不相信,在此九华山居然能看见奇异的一幕?然而,当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泉眼时,天色已将阴暗。他将带着的一只瓶装满水,按原路返回。夕阳里,一绺余晖漏进了视线中,他看见一些闪烁不定的光点在面前徘徊。森林里,到处是一片祥和,但缓缓地,随着那丝光亮,渐渐地开始喧闹。后来,间歇地响起了第一声夜鸟啼鸣。顿时,随着枝叶间隙洒下的一缕缕余辉,整个森林像是将要幻化一般,沉醉着、沉醉着……
谁知,当他按原路返回,居然未见葆君的踪影。他大吃一惊,在夜色里像瞎子摸象,摸着路阶四处寻找。在反复寻找无果后,只得一个人抄小路慢慢走下山。
秋天的夜晚,清凉而静谧。空气中饱含着水分,浓郁的花香混合绿叶的清新气息慢慢地飘散。王瑞贺怎么也想不到,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他走出数步后,便迷失在茫雾之中了。浓黑的夜,迷茫的雾,将他牢牢困绊在了山里。依稀之中,他听见天际仿佛传来疑似凤鸣的清唳之声。而葆君在幕色降临后,发现王瑞贺未返回,便坐在香榧树下哭泣。干枯发黄的树叶被风卷在尘灰里一圈一圈地打着卷儿,轻烟薄雾缭绕如同山峦之上层层白雪,几乎看不清远近的距离。她坐于路畔,被雾霭笼罩,余晖蒙昧的光晕洒在身上,像披着一件淡黄色衣衫。
王瑞贺一时寻不见葆君的身影,整个人已被吓傻了。天色摸黑不见五指,现在葆君又不见踪迹,自己可怎么办呢?王瑞贺拼命地撮起嗓子大喊,在山里寻觅葆君的影子。但是,山路漫漫,山陡坡滑,荆棘深遮脚踝,野滕缠绕双腿,使他每走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王瑞贺在山间寻找葆君,直到天色完全暗沉,也没有找到。
而葆君也在寻找王瑞贺,她饥渴难耐,内心焦灼,慌不择路之时,被一块锋利的石笋划破了腿,鲜血流淌如注,染红了她的裤子,浸遍了她的脚指。她坐在地上,躲在背风的大青石后,捂住伤口,嘤嘤哭泣。也许是行走了半天山路,使人困厄至极,葆君坐在大青石后,浑然不觉地睡着了。依稀之中,听到一个声音,传入耳畔。蓦然醒转,侧耳倾听,才听清楚原来是王瑞贺的声音。她悲喜交集颤悠地站起了身,大声回着王瑞贺的话。
葆君自从受伤之后,每天躲在梦蕉园住处静心养伤,但也没有忘了坚持刺绣。王瑞贺每日给她端茶送饭,勤勤恳恳。葆君为此心里高兴,竟私下许定了终身。
第九十六章 映薇走场遇碰瓷
省城杭州一条繁华的街道上,霓虹灯幽亮的光辉洒在柏油路上,宛如桃花扇形成一个半弧形的影子。早上,一场暴风雨过后,一棵老态龙钟的槐树遭了雷殛,繁茂的树冠被劈掉了一半,断枝裸露着惨白的皮肉,横逸柏油路一侧。时至夜晚,依旧未被环卫工人清理。已是凌晨一点钟,行人渐自散去,偶尔一辆驰缓的车慢慢从人行道旁经过。映薇坐在豪华小轿车里,微眯双眸,一丝困倦袭上心间,使她几乎要伴着酒意昏睡了。但是,她强打精神,掌握着手里的方向盘,朝着心中急切盼望的一座大厦而去。大厦宴会是特意为她开设,主要是庆贺她荣升为杭州电视台的副策划兼主持人。这是多么耀眼的荣誉,多少青年才俊都梦寐和追求向往的。从一个普通职员爬到万人之上的位置,映薇已自感荣华一身。她坐在刚刚接手的新轿车里,畅想着未来的前途,规划着一副美妙图景。也许等到三十岁时,攀上一把手的位置,也指日可待。她胡乱想着,头脑膨胀,目光迷离,完全忽视了道路上零星过往的行人。当她哈欠连天时,一个改变一生的意外发生了。
“喀哧——”一声剧烈撞击声,使她猛然惊醒。“怎么了?难道我撞到什么了?”她在心里想着,急忙下车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几乎将她吓得瘫软了。只见一个骑车老头,被压在车下,倒在路畔。“嗳呀,姑娘,你撞人啦,快瞧一瞧他怎么样了?”行人中,立时涌来观望者,看见映薇的车正压在老翁和自行车上。映薇吓坏了,赶忙蹲下身,判断着车轮下的情形。“大叔,你……不要紧吧?”她矍然皱眉,望着那人问。那人微“嗬”了一声,并没有回答。映薇心烦意乱,怎么偏偏发生这种情况呢?自己还要参加宴会,参加万人瞩目的社交活动,他们正在等着、盼着自己呢?怎么办,一个无辜之人倒在车轮下,怎么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哩?映薇直起了身,看看围绕在车旁的众多观望者,随意拨通急救电话后,驾车驰向茫茫夜色里,一路奔向一座高楼大厦。下了车,众人望见映薇身着一件金黄蕾丝衣,下身是长摆裙,裙裾中绣着明艳如火的桅子花,袅娜地走进了大厦。然而,倒在血泊中的人,后来仅管被送往医院急救,但终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而死亡。当即,杭州市交警联合公安部门调查案件,有目击人报料称看到了肇事人映薇的车牌号。立时,公安部门展开了对映薇的追捕行动。
映薇在镁光灯照射的舞台上接受新闻媒体的采访。她巧辩如簧,引经取典,娓娓讲述着自己的坎坷成名经历。悄然间,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刑警出现在了面前。一个刑警道:“映薇小姐,你因涉嫌一起驾车撞人逃逸至人死亡事件,现提起对你的刑事追究,请和我们走一趟。”映薇一怔,当时就明白过来了,那个老人难道不是在碰瓷吗?而在这一刻,刑警将她从众目睽睽的媒体记者面前带走。
这起驾车撞人逃逸至人死亡事件,引起了杭州娱乐圈的轰动。最主要的原因是肇事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名鼎鼎红遍杭州娱乐圈的映薇小姐。她被刑事拘留。映薇出事后,远在芙蓉镇的醉春获知了消息。作为她最要好的朋友之一,醉春简直不敢相信事实。她在第二天赶到了杭州,看望关押拘役所里的映薇。
醉春去了杭州之后,弟弟绿鹞子开始得意忘形。自从与单卉好上后,每天心情舒畅,带着单卉四处遛达,这一天,他又来山庄找单卉。旦见单卉:一袭深蓝套装窄裙,露出修长的美腿,穿一双黑色“恨天高”,戴一串紫水晶项链。她从竹茅楼出来后,我和癞头鼋正站在鹿囿旁。单卉走近,望见我笑道:“黄姐,你好雅兴,居然在喂养小鹿?”我一看,她穿着艳丽照人,笑问:“你要上哪儿?为何装扮这般漂亮?”单卉朝大榕树望了望,指着绿鹞子说:“喏,和他出去。”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眸一望,一个长相颇为英俊的男子,双手揣在裤兜里左顾右盼。我凝眸细瞧,觉得此人份外眼熟,思来想去,最后想起,他——原来正是那夜在巷子深处拦截我的流氓。怎么会是他?真是冤家路窄!我气恨地一跺脚,真想冲上前狠狠揍他一通。只是发觉单卉幸灾乐祸,毫不知情的样子,一时又犯难了。我心里为单卉捏了一把汗,目光变得躲闪。单卉一笑,“黄姐,我和他去逛会儿。”她窃笑着,同绿鹞子扬长漫步离开。我望着她的身影,一丝不祥的预感萦绕住了我。
这日晚上,上官黎从杭州戒毒所回来。毓秀楼里,梁婉容准备为此接风洗尘。谁知,上官黎神情寡郁,断然回绝。积聚太多的委屈、压抑太久的情感,我等着向他倾诉,他终于来了。一家人围坐毓秀楼的客厅里,仅管十分开心,我却看出上官黎忧心忡忡,同原先的他判若两人。我心想:怎么从戒毒所回来,他的态度就骤变了呢?于是我坐近上官黎,抚着他的额头,和他那微长的发,问:“黎哥,难道你有心事,能告诉我吗?”上官黎不屑一顾,随声道:“稍坐会我就回雪琼楼,累了。”我一听,羞涩、懊恼烧红了我的面颊,作为一个新婚妻子来说,没有什么比爱情上的碰壁更难堪。上官黎果然坐了不久,就回了雪琼楼。我一时不知原故,只能紧紧相随。楼前花坛中,娇艳的繁花依然开放,竞吐芳菲。粉红的碧桃,嫩黄的迎春,斑斓的蝴蝶花,还有那愣乎乎的仙客来,羞答答的含羞草,以及那虽然开放不出灿烂的花朵却也要凭着旺盛的生命力与百花争一分春色的芍药。我静立片刻。正迷茫间,上官黎在楼上喊。我上了楼,发现房间漆黑一团,原来停电了。我在黑暗中摸出两只红烛点燃。窗外,一弯上弦月朦朦胧胧,照满寂静无声的雪琼楼。夜晚的暮色才上了窗,一袭静谧馨香扑鼻而来。上官黎总算戒毒成功,真是可喜可贺之事。两个月来,我一直担心上官黎的情况,现在看来是杞人忧天了。我静静地坐着,信手拿来一本书,看了两眼却厌倦地拿开了。寂静的夜,只有窗外几点星光隐约浮现眸子里。除了两只摇曳红光的红烛,我一个人静守书斋里。突然,“噼啪”一声,上官黎按响了墙壁上的灯盒,房间里光线骤亮。“为什么坐在这里了?一会儿和我见个朋友。”他说。我回眸望了望半暖半凉的他,随口说:“我头痛,哪儿也不想去。”上官黎一听,驳然大怒:“不想去?哪来的头痛?”我有一点惊讶,这是结婚后他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对我说话。我觉得有些难过,但表示理解。也许,他刚从戒毒所回来,心情一定不好。上官黎走出雪琼楼。我依然懒散地伏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衫。也许养一只猫咪就好了,我突生怪念。我揉了揉微微泛痛的脑袋,像灌满了水银一样,搅动我的思绪。我正左思右暇,上官黎再次走进:“怎么还在磨蹭,我预约的朋友正在等我。穿好衣裳,马上走。”我这才意识到,上官黎在当真催促。我慢腾腾地站起身,走向衣橱,拿出一件绿色碎花衣裳。上官黎一看,大声吼道:“干嘛穿它?把你那件洋红缎子衣裳穿上。”稍有犹豫,我顺从地照他的话做了。我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拿着眉笔轻轻描画柳叶眉。我画了一段眉,眼角眉梢平添了一些飘逸清秀,依然纯美。但眉梢上略显短秃,于是,继续拿笔轻轻画了两下。“你,还没有画好你的眉毛吗?”上官黎立在门口,大喝一声。“叮”的一声,我的眉笔掉在了梳妆台的玻璃面上,颤声说:“马上好了,你再等片刻吧。”“那好,五分钟后在楼下见。”说完转身而去。我画完了眉梢,在唇上轻涂了一点红膏,若在往日,我是无暇于脸面纷繁花哨的妆容。我又把头发绾了绾,发现鬓角的一绺青丝数月未打理,俨然已垂至双肩。我微打了一个哈欠,不知何故,最近总喜欢犯瞌睡。我穿好高筒皮鞋,慢慢朝楼下走。“快点,他们正在等我们。”刚走出楼门,上官黎坐在车里打开车窗喝道。“来了,来了!”我围着一条嫣红镂花雪坊纱巾,急忙坐进了车。车开出了山庄,驰入夜色里的芙蓉镇街头。我轻轻回眸望了望上官黎,他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冷漠如一座干枯千年的幽井,毫无活力,叫人模模糊糊看不清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