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搀住萧老太太,再望房中,光线幽暗,冷冷清清,笑道:“房间里真阴郁,不如外头畅亮。老太太,咱们上后苑瞧瞧。”园中梅花疏影横斜,苍翠婆娑。其花香绕鼻而来,淡罄芬芳。众人走着,只见满地花瓣,片片湛红。萧老太太兴致渐高,眸中闪亮。上官嫦说:“香墅岭设计精巧,堪比皇家园林。它简直能同奶奶住在北京颐和园的那处后园相媲美。爸爸早知道奶奶喜欢散心,于是,在梦蕉园栽植无数梅花。现在好了,奶奶有心赏梅,纡解郁闷,实在博众人一悦。”萧老太太展颜相视,嘴角渐自浮出一抹灿笑。
第八十三章 罗璞玉二拜高门
众位姑娘伴着萧老太太,在梦蕉园欣赏雪中寒梅,个个奴颜婢膝,无比虔诚。萧老太太披着一件特意为她缝制的贺寿延年披风鹤氅,在雪中佇立大半个钟头。青葱火烈的腊梅遮盖,摇动,低垂,参差不齐,随风飘动。萧老太太踏雪赏梅,心情舒畅。史钗从未见过如此漫袅灿烂的梅花,折下一枝绿萼梅,说要拿回家供养清水中。醉春讥嘲粗俗,毫无女孩的斯文气质。上官嫦望着一束束婆娑的梅花,口中兀自吟念【香雪海】。映薇穿着单薄的烟柳色绣花袄和粉色百褶绵裙,只觉得晚风拂颊,冰寒刺骨。众人赏着雪,赏着梅,全都分外高兴。醉春问萧老太太:“老太太您觉得冷的话,咱们就回毓秀楼。”萧老太太执拗地扯了扯鹤氅,一手拄拐迎风而立,傲然不屈:“谁说要回呢,赏梅就要赏到兴头上,你看我年岁大,但身子骨健朗,能吃得消。”史钗问道:“老太太,梦蕉园为何种养梅花?”萧老太太深有感触地说:“那年山庄建好后,有人隐嫌山庄植满茱萸和桃花,太压景。于是建议说再栽植些梅花,也好应景。”史钗更不明白了,又问:“那山庄为何种茱萸和桃花?”萧老太太正欲开口,一旁的上官嫦接话说:“史钗,这个我知道。那年山庄里飞来一群乌鸦,落在树上,绕树三匝,爸生怕不吉利,让人种植茱萸和桃花以驱邪气。”史钗听了尤感讶异,笑道:“山庄为何会有乌鸦飞来?真好笑。”萧老太太轻歔了一口气,道:“追溯这些故事的前因后果,只怕已成为历史。60年前,中国抗日战争爆发,日本人占领了杭州,逼迫芙蓉镇的乡亲无路可逃,有的在莫愁湖投湖自尽,有的在树上上吊自杀,总之惨不忍睹。基于此原因,山庄就不干净了,那些鸟儿飞来飞去着实秽气。”萧老太太在园中走了一遭,几乎望遍了园里所有花枝,带众人走出梦蕉园。史钗还想看看其它地方,萧老太太索性带她们一同观赏。众人来到了萧寂的兰蕙园,看见一些树木凋零落尽枝叶,不竟一阵长吁短叹。接着,又走了一遭后苑其它地方,也是白茫茫雾雪一片。
不知不觉暗夜中冉冉新月横柳梢,皑皑月彩穿花树,风动棕榈,暗尘不起,水榭楼来参差成影。萧老太太兴尽梅花园,帅领众人返回毓秀楼。
毓秀楼书斋中,上官仁正和罗璞玉鉴赏他的书法作品。罗璞玉将带来的王羲之书法素贴《兰亭序》递给上官仁,说:“我知道你喜欢书法,这个素贴可以供你参学。”上官仁拿着素贴一看,果然是王羲之著名真迹字体。一时大悦,说要立即临摹几个字,遂取出一张宣纸,在眉纹歙砚中沾墨挥笔。罗璞玉亦通晓书法,见上官仁的字体苍劲飘逸不拘常规,佩服至极。上官仁说:“二十年来一直坚持书法,略有进步。但与罗教授相比,恐怕还差之一截,不防先生给我演示几个字,让敝人一饱眼福。”罗璞玉连连推辞,谦和有度,又不愿露丑,而上官仁执意相求,于是挽起衣袖,挥笔写下四个字——持之以恒。上官仁一看,啧啧叹服,笑道:“罗教授真乃书法大家,我上官仁见识过了。”
萧老太太带着众女孩走进客厅。映薇问:“老太太,一番赏梅您开心了吗?”萧老太太松驰的脸上一片灿笑:“开心啦,有你们陪伴,我很高兴哩。”醉春笑道:“那您的身子能撑得住吗?我们再坚持一会儿,行吗?”萧老太太点头答应,与她们再次坐回餐桌旁。上官仁和罗璞玉也同坐。上官仁给罗璞玉斟了一杯醇香之酒,笑问:“罗教授,您晚些时候是否返回省城?”罗璞玉笑道:“喝完这杯酒,我到镇上亲戚处住下,明日返回。”喝完一杯酒,不料梁婉容已吩咐了玉凤上来两道主饭:葱桧三丝面和香菠血糯饭。梁婉容将饭食给众人盛好,带着一丝谦卑的口吻说:“这是我的后厨烧制的两种杭州当地主饭,大家别见笑。”众人吃着饭,又喝下几盅酒,吴莲如起身,带着两个名意代表要先行告辞。吴莲如道:“上官先生、罗教授,今日相聚甚是相欢,我们感激上官先生的盛情款待,今日就此谢别。”上官仁和梁婉容双双站起身,将他们送出毓秀楼。
接着,罗璞玉也要告辞,众人挽留不住,于是将他送走。最后只剩下醉春、映薇和史钗三人。大家已喝得两颊微红,哝哝话多。醉春媚声问:“上官嫦,怎么没看见上官黎?”上官嫦品喝露露,漫不经心地说:“同他的朋友出门了。”映薇看见上官嫦戴着一条雪白玛瑙串珠项链,好奇地问:“这条项链一定很名贵吧?”上官嫦笑道:“不值钱,五百块,是一个女朋友赠送。”萧老太太一手拈着翡翠玉佛珠,心晃神摇。醉春手举一杯酒,对大家说:“我们四个姐妹共同乾一杯,大过年的别让好气氛给溜了。”映薇和史钗、上官嫦随之相迎。映薇说:“每回来上官家感觉都不一样,真让人心中愉悦。”史钗说:“上官家族太伟大了,简直是一座人间天堂之地,你们不会想象到,我史钗有多么羡慕。”上官嫦一听,乐得咯咯笑开了。萧老太太也笑了,慢声慢气地道:“你们这些丫头要学会一个字:真!活人要真才会活得精彩。”胭胭说:“老太太您说话一点也听不懂,啥叫‘真’啊?”萧老太太停住了拈动玉佛珠的手,幽幽地说:“学会说真话,办真事,干真活,不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活得就没生机了。”醉春听明白了,掩嘴一笑,道:“老太太究竟历经风霜,见识一等,我们这些小辈要向您讨教和学习哩。”映薇轻叹一声,说:“老太太若是在我这般年纪就晓得我的寂寞,整日价身在娱乐圈,同那些够得上够不上派头的人厮混,简直使我心神疲惫。老太太,您在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做些啥事哩?”萧老太太一听,映薇问自己,骤然一愣。她想起自己十八岁时,乃京城萧氏绸缎桩最貌美如花的小女,被上官家族相中的情景,不竟一阵由心得喟叹和感动。如今年已八十,如何与当年媲美,更如何与这些正当年纪的女孩谈花驳笑。醉春和映薇一见萧老太太凝神半晌,缄默不语,为其开脱:“老太太不想说便罢了,如今我们活得好,活得真,就是幸事了。”史钗笑道:“老太太一定喝多了,现在都不想说话了。”众人跟着哈哈大笑。萧老太太倏然如醍醐灌顶,神志骤然清明,拿起一只酒盅,扬声道:“来,姑娘们,咱们再喝一盅。”
众人喝得兴头上,全然不顾窗外月色渐浓,瑞雪歇罢。也许是刚下过雪的原故,并未觉得寒冷。而上官仁当夜份外高兴,他因罗璞玉送来一些珍贵贺礼,一时兴起,一个人立在书斋里挥毫泼墨,淋漓宣泄一通。对于上官家族来说,过年真是和普通百姓一样,是喜庆的、是热烈的、也是隆重的。
到了大年初三这一日,芙蓉镇党委副书记和环保局局长等一行众人,结伴前往毓秀楼拜谒上官仁。上官仁极尽地主之宜,将他们奉陪得无懈可击。
这样,一直到正月十七,上官家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我。那一天,上官黎亲自到车站接我,两人相见甭提欣悦之情。我穿着奭色格纹长袖外套,挽着一条青花夔凤纹纱围,散开大披肩波浪鬈发,黛眉柳叶弯,朱唇一点红,光彩照人,婀娜曼妙。上官黎见到我,一时激动,在我脸上深深吻了一个唇印。但我很清楚,在尚未踏入上官家族婚姻殿堂的那一刻,就绝不能掉以轻心,忘失身份。
日子宛如从前,每天,我依然起得早。进入毓秀楼,我会按照上官仁的意思,在灵芝蟠花香炉中燃上一些紫檀香,然后,喂给画眉一点食物,接着将客厅打理的一尘不染。除此,我要进入萧老太太的房间,伺候她起床穿衣洗漱、吃早餐。又一日,上官家族最吹毛求疵的梁婉容夫人也终于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婚礼初步定于秋天十月紫皮石斛花落之时。为此,我有一种凤凰涅磐的感觉。我更加勤奋了,将上官家上下伺候的无一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