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文拍拍他的肩膀,笑:“好小子,跟你爹一样,心思够密。”
越一翎笑了笑。
赵志文出门不过半刻,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越一翎一脸懵地看着整个水市顿时沸腾了不止一点,周围好几个帐篷的人都跃跃欲试想来来瞧热闹。
等到他知道赵志文说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黑。
赵志文是按他教的说的没错,不过他又丰满了一下剧情——债主现在就坐在他的帐中等银钱,因而十万火急,他还忍不住添了一句:这位债主还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娘子。
不出一刻,红顶大帐中人满为患,诸位都来看这漂亮的债主裴筠。
裴筠倒是平静,对周围的嘈杂报以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越一翎明显有些坐不住,心里火燎似的,财不外露财不外露懂不懂?!
他挤开围在裴筠周围做推销的几个商人,把她护在自己身后。
见他如此,就有一个胡商操着一口不熟练的大梁官话笑话他:“小子,这是你的债主还是你的老婆,这样宝贝!”
众人哄笑。
越一翎厚着脸皮笑笑,让这诨话说得心里有些忐忑,忍不住瞥了一眼裴筠,却并不能从她的下巴和嘴中看得出她的情绪,于是他就更加忐忑。
他于是笑着求饶:“各位嘴下留情,放过我吧,债主生气了是要多收我利息的!”
这边,赵志文将借来的银钱细细又数了一遍,一群人围在一起活像是赌桌旁的赌徒,“赌桌”这头的裴筠冷静得不行,只有越一翎气不顺,他就知道赵叔叔做起事情来总是这么不仔细!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裴筠待会身上要吊着一袋沉甸甸的银钱了,他可真怕闹出人命。
等他二人离了红帐篷,为了配合赵志文编的债主苦主的戏文,只得分开走路,裴筠再去别家买东西的时候,店家个个热情似火,让人难以招架,看得越一翎心惊胆颤,生怕裴筠突然出手殴打店家。
但出乎意料的是,裴筠总是全身而退。
反倒是刚才那位笑话越一翎的胡商眼尖看见他总跟着裴筠,冲他喊到:“嘿!那小子,她要真是你老婆,就上去搂着她一起逛街!偷偷摸摸跟着也太不男人了!”
越一翎笑着冲他扬了扬拳头。
“又或者你想把钱抢回来?”
“这我可不敢!”越一翎笑,他要是真想抢钱,他身上还揣着一钱袋金珠子呢,会稀罕那一袋银钱?
他见裴筠在各处都如鱼得水,言语行动间不见一丝吃亏,又怕再有人看出他在跟着裴筠,圆不过去谎,便掉头往水市另一边走去。
越一翎自己闲逛了一会儿,遇上不少相熟的店家打趣他,一朝好少年,拜倒石榴裙,又问他怎么欠下的债,莫不是借的都是聘礼?
越一翎答不上来,只好连连笑着讨饶:“各位,一翎儿知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赵志文跟着起哄,一手支着帐篷门,像模像样地瞪圆了眼睛怒视他,声如洪钟:“我看你下回还敢!”
越一翎连忙逃开。
苦笑着逃到水市西边儿,越一翎眼睛一亮。
这边裴筠东西买得七七八八,都让店家送到了红顶大帐篷前边的板车上,她折回到红顶大帐前问越一翎去哪了。
赵志文秉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冲裴筠吹胡子瞪眼:“这位小娘子,一翎儿钱还清了,你还找他做甚?”
裴筠道:“我才想起来,原先同他订的放利日是从借债第二日起,算的时候却从当日算起了,多算了一天利息,我需得还半贯钱给他。”
众人便说他西边去了西边去了。
裴筠一一谢过,便往水市西边去了。
裴筠瞧见越一翎不是因为发现了他这个人,而是因为一眼瞥见了一件斑斓的彩衣,那件彩衣在这冰河之上白帐之间实在是异常夺目,她想不注意都难,然后她就看见拎着这件彩衣的人,是越一翎。
越一翎正左右打量着这件花里胡哨的羽毛小斗篷,店家说这是蚕丝钩织的,有十几种鸟的羽毛。
他越看越满意,只可惜身上没有银钱,放手了又怕让别人买了去,不由踌躇起来。
“店家,我回家去取钱,东西你替我留着可行?只需三刻钟的时间我就回来拿。”
店家摆摆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回了家若反悔了我怎么办,谁知道这三刻钟里会不会有人想买它?”
“只需三刻钟,我一定会来。”他信誓旦旦道。
“不行不行。”
越一翎正想着措辞来说服对方,就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这小斗篷穿出去就像是戏台上的小将军,很神气,我很喜欢。”
“你瞧,这就有人喜欢了,”大胡子满脸笑容:“唉,这位小娘子可想要这斗篷?只需五百铜钱。”
“这是我先看上的!”越一翎有些急了,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一回头见裴筠握着钱袋子站在他后边:“买给双禾?”
越一翎看着她手里瘪了许多的钱袋子,莫名心疼。
“双禾喜欢花俏的东西,颜色越亮她越喜欢。”
裴筠点点头,掏出碎银子来:“我多算了你一日利息,半贯钱,刚好是五百铜钱,半两银子。”
第8章
越一翎哭笑不得:“那我就谢过小娘子了。”
嘴上这么说,越一翎心里却在盘算着等回了家就得还了这半贯钱,当然,之前他替她垫付的碗筷钱得扣掉!
付了银钱,店家将彩羽小斗篷给了裴筠,她不甚在意地递给了越一翎,隔着黑纱看着他的眼睛笑:“别想着算钱了,这是我给双禾的礼物,我喜欢她。”
越一翎为她最后一句话有些惊异,双禾固然惹人疼,但不过是个普通女孩子,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脑子没思量清楚,别有私心的话就已脱口而出:“我家妹子愚笨,实在没什么值得人喜爱的。”
他怕裴筠对双禾做些什么,哪怕她亲口承诺过不会动,越一翎心里还是有担心的。
从心底深处来说,在重新见到裴筠的时候,哪怕她是来要他还血债的,他心里还是庆幸的,因为对方没有死,但同时,他并不想裴筠接触他的家人,因为裴筠是危险的,他希望一切危险远离他的家人。
日光盛大,水市上有风卷着细碎的的冰粒贴着冰面溜过去,直直吹入人心。
裴筠因他这一句话有些不想笑了。
她看着越一翎有些闪躲的眼神,不用去想她也知道无非是惶恐、害怕、疑惑等等。
她也突然心里一停。
半晌,裴筠还是笑了笑道:“你怕什么,我不会对双禾做什么。”
越一翎看出她笑得有些不一样了,变得疏离了,原先从她的笑容里越一翎还是能感受到一点温度的。
此时他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虽别有所指,但听起来也没错,更多地是像一种谦虚,只是聪慧如裴筠,轻易地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并且越一翎敏锐地觉得,这句话伤了裴筠的心。
“对不起。”越一翎低声说:“我没有坏心。”
请小娘子别伤心。
这样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对不起的话,”裴筠声音有些低沉:“就驱牛把板车上的东西替我运去吧。”
城外路不好走,越一翎牵着牛引路,裴筠坐在板车上。
二人早间略显融洽的气氛再次回到冰点,越一翎只怨自己嘴不好,想逗裴筠开心一些,可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反倒是裴筠突然开口同他说话了,越一翎有些受宠若惊。
“你本出来为双禾买零嘴儿,是我耽误了你的事,刚巧我要给青怡买些酸枣糕梅子脯一类的,不知道双禾爱吃什么,我顺路给你带一些。”
越一翎怕拒绝了反而让她更不开心,便回头答道:“双禾爱吃糖葫芦和梅花糕。”
“小孩儿都嗜甜,只是青怡爱吃酸,”裴筠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轻笑,语调有些微微上扬:“不知道这时节天心楼里还有没有酸梅汤。”
天心楼,酸梅汤。
这六个字一出,如同千钧般压在越一翎心上,也像是一把小钩子,轻易勾出了他苦苦藏在心里的某些甜蜜而苦涩的心情,直叫他喘不过气来。
当初他坐在大漠余晖里看着篝火,兴冲冲地同裴筠说:“如果您以后到邱泽,我请您吃天心楼的冰镇梅子汤,刚熬好的梅汁往碗里的冰块上一浇,刺啦冒白烟,再缀两片薄荷,可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