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捂住眼睛,没眼看他家主子当众丢人现眼。言笑在一旁使劲憋笑,幸亏当年老王爷把他送给秦瑞言,不然跟着这不靠谱的小王爷,他铁定少活好些年。言欢比他还小,却早生华发,都是被他主子逼的。
秦瑞言冲上去拖了几次,都被秦瑞恒甩开,凤浥也没生气,由着他哭由着他闹,三个人在庭院里绕着圈跑。
“卓远。”凤浥突然大喊一声,一阵幻影飘过,他人站在三丈开外,捂着鼻子。
卓远听到凤浥叫唤,捧着一个大花瓶出现在秦瑞恒面前,正好接住他的呕吐物。卓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捧着一大碗醒酒汤,汤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准备的。
秦瑞言拍着秦瑞恒的后背,数落道:“我请帝师喝酒,本想把事情说开,解除误会,你倒好,跟人拼酒,你拼的过吗?”
秦瑞恒光顾着吐,哪儿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总觉得有蚊子在耳边叨叨个不停,实在是烦,反手就要去打秦瑞言。言笑和言欢以为秦瑞恒喝酒喝晕了,连秦瑞言都打,忙跑过去,一人一边按住他的手。
言欢苦着脸劝道:“小王爷,属下知道您酒多了,难受的狠,但你不能打睿王殿下啊!”
不是言欢向着秦瑞言,这是有典故的。当秦瑞恒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偷喝了夜郎国进贡的一种烈酒,那酒味美,入口甘甜,让饮者欲罢不能,但此酒能让人暂时失去心智,陷入幻境。秦瑞恒从未尝过如此佳酿,一次喝掉半壶,酒劲上来,他不知道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一个劲哭,哭完就要拔刀自残。
言欢冲过去抢刀,刀没抢到,人却被他甩到酒窖门上,动弹不得。若不是秦瑞言恰巧路过酒窖,听到声响,抢下他的刀,后果不堪设想。
秦瑞言把他的刀扔到远处,他就用手抓脸,下手别提有多狠,一抓一个血印,血往外汩汩直冒。秦瑞言那时个头还没他大,加上他喝过酒,狂性大发,秦瑞言根本就钳制不住他。只能死死抱住他,让他把怒气出在他身上,不再自残。
第二日,秦瑞恒醒酒,发现秦瑞言浑身是伤,昏迷的状态下还死死抱着他。他自幼粘着秦瑞言,与他很是亲厚,实在无法相信亲手伤了他的事实,一个人闷在房里,几日不吃不喝。
安老王爷视这个儿子如眼珠子般金贵,哪舍得他遭这份罪,言欢和言笑受到牵连,各自被重打六十大板,皮开肉绽,半年下不来床。夜郎国也因为进献这等邪酒,险些害了皇子性命,国君被重重斥责。
第37章 太师请罪
凤浥掐着时间给了秦瑞恒一记手刀,“卓峰,灌醒酒汤。”说完脚没沾地,飘走了。
混乱不堪的混乱的场面安静下来,卓远提走花瓶去找地儿处理秦瑞恒的呕吐物,临走时给卓峰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卓峰颤颤巍巍将碗塞到言笑手里,说道:“兄弟,靠你了。”
看着卓峰逃命的身影,言笑嗅了嗅鼻子,这药怎么有股怪味,帝师与秦瑞恒见面必打,这醒酒汤莫非被动了手脚?
“言欢,还是你来吧!我往返京城报信,手和腿还没好利索,万一手控制不住,呛着你家小王爷。”言笑将醒酒汤递给言欢。
“给我。”秦瑞言一把抢过言欢手中的醒酒汤,对着秦瑞恒的嘴一顿猛灌,灌完后碗一摔,将人扔给言欢,说道:“送回去安置。”
言欢不敢看秦瑞言黑的跟炭一样的脸,抱着自家主子遁了。
次日清晨,天尚未大亮,府衙里的廊灯还亮着,秦瑞恒就被拍门声弄醒,捂着头坐起来,听到隔壁开门声,应该是秦瑞言出门去了。
“言欢,什么情况?还让不让人睡觉。”秦瑞恒宿醉未醒,脑袋里嗡嗡作响,感觉有几百只蚊虫在里面摔跤。
“小王爷,好像是薛府的事,睿王殿下已前去处理。”
薛老太师德高望重,桃李天下,曾辅助三代帝王坐稳江山,在天元有着特殊的地位,告老回乡后本可以安度晚年,却被不孝子孙所累,昨日连府门都被秦轻尘封了。据说他儿子早殇,儿媳善妒,后院弄得一团糟,孙子又不成才,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老太师挣的名声全毁在他们手里,好好的清流人家就这样被他们作贱得不成样子。
秦瑞恒想想不放心,准备起床去看看,奈何头重脚轻,又摔回床上去了。
“言欢,去叫帝师,那神棍主意多,皮厚肉糙,经得住打。”秦瑞恒咬牙切齿地吩咐。
言欢隔着门,都能听到自家主子咬碎银牙的声响,回道:“我这就去。”
“回来,动静小点,别打扰轻尘,她身子骨不好,让她歇着。”
言欢按照秦瑞恒的吩咐,径直去找凤浥,却扑了个空,说是帝师早就去了。言欢一听,心想事儿大了,忙跑向府衙门口,探个究竟。
府衙正门
薛老太师手捧血书跪于门庭正中,薛家儿媳甄氏和薛家长孙薛庭伟手脚被缚,瘫软在一旁。在他们身后,停放着三口棺木,棺木的黑漆尚未干透,粘着几片晨风卷起的落叶,远远望去,像三只长着獠牙的怪兽,随时准备扑过来,将面前的人撕裂,吞之入腹。
太阳躲在云层里,久久不肯出来,冷风吹得人直颤。
子墨一夜未眠,听到动静,悄悄起身,尾随秦瑞言出来,看到这副场景。顾不上其它,想要冲出来,却被花青点上穴道,拖回门后,对上秦轻尘清冷的眼眸。
“你让我出去,我不准他死,不准!”少年眼中满是不甘,黝黑的眼珠染上腥红,像只发狂的小兽。
“你若不想你爷爷白死,就别闹。”秦轻尘使个眼色,花青将人带到院角的老槐树下,这儿即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又够偏僻,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薛老太师见秦瑞言与凤浥出来,双手托举着血书,朗声道:“殿下,老臣有罪。老臣治家无道,后院妇人善妒,打杀婢女,草芥人命,此乃罪一。老臣教子无方,臣子早逝,臣孙薛庭伟仗势欺人,纵容恶奴强抢民女,私设刑堂毒打百姓,冤死者众多;近日容城瘟疫爆发,他与魏知府勾结,哄抬药价,大发国难财,间接害死百姓无数;他受人挑唆,撺掇平民造反,火烧军营,扰乱军心。不孝子孙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不死对不起冤死的亡魂,不死对不起先祖的赤血忠魂,不死对不起天地道义,老臣自请,以薛氏满门鲜血,祭奠容城受难的冤魂,还世间公道,天地忠义!”
耄耋之年的老人,头发早已花白,穿着单薄的白衣,似沙漠里的白杨,笔直地跪于府衙门前,痛陈子孙的罪行,将一生的骄傲亲手踩入泥土,迎接万世的讥讽痛骂。
薛庭伟听后,脸上一片菜色,向一旁的甄氏哭诉:“娘,您求求爷爷,我会改的,我不想死。”
甄氏本想说什么,突然口吐黑血,像一旁栽去,临闭眼前,接住同样倒下的薛庭伟,说道:“儿啊!是我害了你。”
薛老太师转身朝南方磕了一个响头,说道:“陛下,您可以安心了。”放下血书,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刺中胸膛,鲜血滴落在地,染红脚下的青石。
太阳突然冲破乌云,霎时霞光满天,照在府衙前每个人身上,不知谁喊了一声:“天亮了!”
“死了!”
“恶人死了!”
百姓们拍手称快,竞相奔走相告,死气沉沉的容城恢复了些许活力。
西街南边的天格外红,很快有人来报薛府着火了。秦瑞言派人前去救火,可是薛府的房屋全都泼过油,烧的特别旺,压根就没法救。薛老太师没有食言,薛氏满门以最惨烈的方式,实现了自我救赎。
秦瑞言是离薛老太师最近的人,听清了他最后的呢喃,“殿下,对不起,老臣终是负了你!”老人死后,一直盯着东北方向,那是梅城的方向。他的袖中露出一节梅花枯枝,枯枝用上好的天蚕丝锦帕包着,想来是他身前钟爱之物。
目睹了全程的子墨,靠着老槐树不言不语,眼中一片死寂。秦轻尘陪在一旁,这种感觉她懂,世间一片荒芜,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破空声传来,子墨的穴道被解,一节枯败的梅枝落在他怀里,梅花香气扑鼻而来。
手脚解放的子墨,拿着梅枝,看着凤浥踏着晨辉而来,银色衣摆所过之处,一片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