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清身子一颤,忽的反应过来了,他看着李纯熙隐隐有些失望的模样,同她像极了的眸子慢慢蕴上泪来。
“姑母,清儿错了……”
哭音儿被他倔强的压在喉间,却仍有一个不听话的调儿带着它冲出口舌,李纯熙侧着头恍若未闻,而一边同样被李纯熙揪出来的徐如云看不下去了,他心疼的凑上来,缓和起气氛。
“知错就是好孩子啊,没啥好委屈的,”他又看向侧着脸的李纯熙,带着些亲人间的亲昵,埋怨道:“你也是,话这么重干什么,最后心疼的还不是你?”
听到这话,李纯熙不露声色的看了眼不再抹眼泪的李穆清,握着缰绳握到骨节泛白的手掌慢慢松弛下来。
“现在不狠点点醒他,他就可能自己偷偷混进军队,到时出了事,还有什么心思心疼?”
徐如云听出了她软下来的语气,暗道自己又成了个和事佬,不过这事他也乐意,继续劝了几句,李穆清再次乖乖道歉,李纯熙也缓下神色,此事揭过不提。
……
栈道上行军的时日比以往更无聊,也更危险,同时因为难以回头的原因,王珵也没有办法常去看她,全凭辛劳的长缨,日日送来一封请安帖子。
今日李纯熙盯着帖子独属于王珵笔劲的落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长久到连近日努力做“少说话是男子汉本色”的李穆清,都有些绷不住。
“姑母?您怎么了,是王哥哥又惹您生气了?”
李纯熙失神的眸子霎时一凝,好笑的点点他的额心。
“在你心里,他就是成天惹我生气的人?”
“也不算是成天,但我觉得姑母和他在一起时,很容易情绪波动,我觉得这样不大好。”
李纯熙看着李穆清煞有其事的模样,眸中是一种浅淡的暖意。
他还不懂儿女情长,只觉得身边有一个能时时让自己波动的人,并不是件好事,李纯熙忽的转念一想,难道他想的不对么?人最安全的时候,不就是维持镇定的时候么?
“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
李纯熙摇头轻笑,见李穆清疑惑望来,很不客气的揉搓了他脑袋一番,随即在他的抗议声中,带着笑将膝上的帖子合上,放进身边的木匣中,从李穆清的角度来看,里面的信纸已经快要塞满了。
“哇姑母,王哥哥给你写的——唔!”
李纯熙捂着李穆清的嘴巴,看着已经面带揶揄的徐如云,咬牙笑道:
“做你的‘沉默寡言真英雄’吧。”
徐如云看着李纯熙紧紧捂着李穆清的嘴巴,面带威胁的盯着他时,识趣的闭上了准备开口调侃的嘴巴,并很上道的在往自己嘴巴里塞起了糕点。
还算识相,李纯熙轻哼了一声,放开憋出泪的“真英雄”,理理衣袖,又变回那个仪态万千的长公主。
想到自己刚才的沉默,她解释道:“只是王珵在信上说,今日就是送来的最后一封信了,明日,就能到达……”
李纯熙望向了一个方向,即使肉眼能看到的只是厚实的营帐,但在她的心里,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让她魂牵梦萦的故乡。
“长安。”
李穆清也在一霎时沉默下来,徐如云常妄言道以天地为家,但细论起来,能让他放下心房充满好感的,终究还是那片漫天黄沙的故地,他自然也懂得面前这二人,此时心中该是怎样的心潮汹涌。
不知怎的,他脑海浮现一句诗,改了几个字眼,他敲着膝盖慢慢道: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也恋长安某。”
李纯熙目光一动,视线缓缓移向他。
“此句虽粗陋,却也传神。”
她继续望向长安的方向,脑海中长安城的景象,慢慢浓缩成大明宫,宫门前,慢慢浮现的几个身影,让她下意识带上深深的笑来。
次日,在李纯熙踏进长安界碑后的土地时,就算身边没有她熟悉的景物,却还是令她潸然泪下。
在王珵轻声的安抚下,李纯熙勉强压住了眼泪,她因为觉得打着哭嗝丢脸,埋在王珵的胸膛里平定着情绪。
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所谓的思乡之情淹没理智,但或许应了小表哥那句话,真正让她思念的,还是在长安等待她的那些人。
李纯熙从王珵怀中抬起头来,狠狠地擦掉自己的眼泪,面露坚毅。
“阿耶,阿兄,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也恋长安某,原句,“世人谓我恋长安 其实只恋长安某”,来源网络。
第74章 别庄
“阿耶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纯熙握紧手上的纸张,愤声说道。
王珵蹙了蹙眉,这封皇帝亲笔的信被密探传来后,就被李纯熙迫不及待的拿去看,导致他还未曾看到内容。
但瞧着李纯熙脸上满是担心中含着不解的怒色,他几乎能猜出来里面写了什么。
终须眼见为实,王珵先是安抚性的轻抚她的后背,随即将纸张从她逐渐放松的手中抽出,待他看罢其中内容,也不由深深皱起眉来。
李纯熙瞧着他的神情,像是找到同仇敌忾之人,她揪着他的袖子,眸子里是一些杂乱的情绪。
“你也不赞同对不对?阿耶太任性了!竟然想直接逼得何虎逼宫?还嫌军队行迹难掩,怕乱了他的计划,不让我们踏进长安?”
王珵忆起纸上内容,皇帝打算确实如李纯熙所言,想要让何虎直接举兵逼进大明宫,但至于他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信中却有些含糊不清。
他思忖片刻,看着有些失态,以至于快要哭出来的李纯熙,怜惜的为她擦擦眼角,安慰道:
“陛下做事必有深意,照珵看来,此计对于陛下安危来说有失稳妥,但对于大局来说,确实是最完美的。”
李纯熙由着他动作,听罢这话,还是不舒服,她将娇小的脸蛋埋进王珵的手心,闷闷道:
“何虎在阿耶的假意示弱下,已经一手遮天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大军直接打进去,使些手段定了他的罪也合乎情理,这又是何必呢。”
王珵感知着她细嫩柔软的肌肤在他手中随着呼吸而微动,伴着她的话语,浅浅的濡湿感也传入手中,他难得有些束手无策,因为他心里确实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他只能干薄的说些安慰之语,而他话中的无力,也被李纯熙准确接收到了,她缓了缓情绪,抬起头来用王珵的衣袖擦着脸,目光虽低落却也有了些神采。
“看吧,你这么聪明的人也猜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那阿耶的想法就确实有问题。”
没有怪他,王珵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见她擦脸擦得有些狼狈,轻轻一笑,用另一只手的袖子为她仔细擦拭起来。
在意的人没有觉得他无用,放松下来的王珵终于能放开心思的去思考,余光瞥到红着眼眶的小姑娘的发髻,上面自己刚为她簪上去的国色牡丹正怒放着,他忽的来了主意。
“无非是认为玄甲军太过显眼,容易被发现端倪,珵却有个办法。”
耳边言辞凿凿的声音,让李纯熙疑惑的看过去,见王珵目光盯着自己鬓边恍惚一瞬,随即缓缓道来的话,让她慢慢睁大双眼。
“珵曾几何时听您说过,长安城里,属于您的别庄数量,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那……照您的性情,里面肯定是有密道的吧?”
他怎么知道?李纯熙惊讶的看他一眼,在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眸子腾地一亮。
“你是说,让军队通过密道分批藏在我的庄子里,待在何虎逼宫时,我们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不错,”王珵因李纯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的笑意加深,“这个法子既避免了陛下担心的原因,也能让我们更好的观察战局,您可觉得哪里不妥?”
李纯熙攥紧帕子,嘴角终于带起些笑来,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觉得很好。”
她将目光定在温和注视她的王珵脸上,对他展颜一笑。
“王珵,谢……”脑中忽然浮现王珵认真对她说‘你永远不必谢我’的话,李纯熙话音一转,“你真好。”
王珵没有说话,笑着帮她扶正了鬓边的牡丹。
……
“就是这里啦。”
李纯熙身后跟着自己的侍卫队,她左右看看,在容春的帮助下,指着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树林,看向王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