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未定+番外(71)

捉住他的是一群龟甲人,颜色和头上的羽毛与她的族人不同。他们也没有把他带回海湾小岛,而是拖到密林的另一端,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那段经历在他记忆里是凌乱而芜杂的。那是他刚开始接触人类,各种各样的人,他分不清他们的种族、阵营、立场、关系,也没有学会他们的语言,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争论抢夺什么东西。等到他能够理解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的身世秘辛恩怨纠葛,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故旧往事。

他恍惚记得自己时而被关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时而又被押到围满人群的广场上,很多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一些人想害他,又有一些人貌似护着他,然后他们互相打了起来,将他遗忘在监牢里;再往后他们都失败了,他又见到了她,与她的亲人同伴一起作为胜利者占据了整座岛屿。

其实猿群里为了争夺地盘和权力,也会有利用、欺骗、出卖和背叛。他虽然听不见声音、对人类的行为懵懂一知半解,但他并不傻。

当时明明是愤恨不平的,但许多年过去以后,那些悲苦负面的情绪都淡忘了,反倒是她给他涂药时流的眼泪,和那药膏的独特形状和图案,他一直记在心里。

人类有句话叫作“好了伤疤忘了疼”,可能他也是如此。手腕和脚踝上磨破的伤口很快就好了,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她脾气不好,喜欢用鞭子打人,但很少对他发怒——或许也有,但他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她对自己与其他人不同,记得与她同坐在月下花台上,记得她一遍又一遍地教他说自己的名字,那些宁静而欢喜的日子。

毕竟在之后几百年的见闻经历中,悲辛苦难总是人世间的常态,而快乐和温暖才稀有而弥足珍贵。如果不是记着这些美好的瞬间,而单去记不愉快的,要如果独自一个人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

那个名字,他未曾在人前宣诸于口,却把她发声的口型和要领牢牢记在心中。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会摸着自己的咽喉,将那三个字轻轻吐出来,感受气息从喉间经过时的细微振动。

他虽然没有学会说话,但其他方面进步神速。他学会了识字读写,学会了认唇语,武学天赋也非比常人。他还从书上学到了一个词,“白头偕老”,他想这大概就是她说的,要他陪伴她到白发苍苍的意思吧。

但是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始终不明白人类的诸多繁冗规则,不明白什么是主人和奴隶,不明白什么是高低和贵贱,更不明白什么是规矩和戒律。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她明明喜欢他,他亦喜欢她,便用最直接最热烈方式回应和表达,换来的却是她咬牙切齿将他打得皮开肉绽,驱离放逐,不许他再出现在她面前。

“再让我看见你,就杀了你。”

那把刀终究没有落下来,当啷一声扔在地下,她掉头决然而去。

--

她的手指抚过背上的旧伤痕,小声问:“这些疤……是怎么来的?”

其实在健身房浴室里那回,他就注意到她看背上这些伤疤的眼神不一般了。他希望她能想起他们的过去,但又不希望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尤其是内疚懊悔的情绪,更不需要有。

她也跟他一样,单单记得他们在一起的快乐便好。

“你想听真原因,还是假原因?”

她说他胡说八道,气得拧他背上的肉,别看小爪子力气不大,下手还挺疼。

原因是真是假、过去发生过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她看他的眼神里那一点心疼和不舍、未来会发生什么,比较重要。

第61章 番外(2)

被她赶出来之后, 他便无家可归了,于是躲进了山林里。

他自小在丛林中生活, 山林的树木花草、鸟兽虫鱼都让他觉得比在人类聚集处更自在, 他深谙如何在这里生存,只是体内“余毒”未清,背上的鞭伤未见好转, 还一日比一日加重了。

他以为绿夭扎他的那一针是毒剂, 才导致他高烧昏迷险些丧命, 如今又让外伤迟迟不愈。

伤口血流不止,好几回他昏过去又醒过来,以为自己快死了。鬼门关前走一遭, 这不是第一次,如她所言, 他的命硬得很, 运气也一直不赖。

他被好心的寺院住持救下,带回庙里, 用草药为他治伤。

她说过他会有常人两倍的寿命, 所以外伤也会比一般人好得慢一些, 但那次确乎愈合的时间特别长, 足足养了四年多才彻底恢复。

山中的岁月平淡如水,数年如一日,对他来说并不难熬,唯一的不适应是有些想她。

伤好之后他就下山去看她。她离开故土家园,去了京城, 在那里他正好赶上她主持夏祭,受万人景仰膜拜。他混在人群中,与他们一起跪地匍匐在她脚下。

身侧有两个南边来的流民谈论她,他们是来凑热闹领赈粮的,也并非信徒,不如其他人那般虔诚。

“鲜卑人还在信萨满教,真是落后愚昧,不过这圣女倒是长得漂亮。”

“那是大祭司,不是圣女,但也差不多。据说是选出来侍奉神明的,当然漂亮了。”

“侍奉神明,嘿嘿,怎么个侍奉法?神明难道还能下凡来与她颠鸾倒凤吗?”

“当然不能,所以这么漂亮的女人,一辈子都得守身如玉当个贞洁处女,可惜了!”

“萨满教祭司不是权力很大吗?我才不信谁手里有了权力还能守得住,长得还这般妖艳媚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保不准暗地里养一堆面首小白脸风流快活呢!”

二人脑袋凑在一起,仗着旁人听不见污言秽语,他在一旁看得生气,祭典结束后,把那两人打了一顿。

不过他倒是隐约明白了,自己似乎又做了一件错事。

他没有再去找她,以免给她带来无妄之灾。看完了夏祭,他便又回了山上,每年这个时候下山一趟,混在人群里,远远地看她一眼。

寺院很小,只有住持和沙弥徒弟两个人,他帮他们做一些修葺洒扫耕种的活计。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年,老住持圆寂,沙弥长大接任成了新住持,又收了两个徒弟。十几年里他的样貌没有丝毫改变,也只有在这与世隔绝的清修之地,慈悲淡泊的出家人才能泰然处之。

鞭伤虽然养好了,但他体内的“毒性”一直未能去除。寻常人割破手指隔日便可长好,他却要拖延盈月;两个小沙弥在山里遇到了熊瞎子,他为了救他们挨了黑熊一掌,裂肌见骨,又缠绵病榻三年有余才痊愈。

这三年中,山外风起云涌,政局动荡。皇帝隐忍十余年,终于接连端掉了自己的叔叔和弟弟,立亲生儿子为储君,都城南迁,同时推崇佛教大兴寺庙,以对抗萨满教在民间的影响和势力。寺院得到官府的资助,多修了精舍大殿,住持又收了几十个弟子,香火日益旺盛。

其实前十年里每年下山去参加萨满教的夏祭,他就已经觉察到信徒人数渐少、规制一年不如一年了,但没想到自己蜗居山上养伤这三年,皇帝竟然直接废除了萨满教国教的地位。据说起因是大祭司持身不正,与下奴□□旧事被揭发,玷辱神明,又纵容教众以权谋私鱼肉乡里,陛下龙颜震怒,牵连处罚数十名高阶祭司,萨满教因此一蹶不振。

当他终于伤愈、得知原委赶下山时,此事已经过去一年多。萨满教的祭坛和神殿焚毁废弃,贺兰将军府抄没变为废墟,而她自逃离上京后便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皇榜通缉遍布全国依然没有抓到她,人们都说她已经死了。

他不信她会这么轻易无声无息地死去。官府还在找她,那就说明她没有死。他尾随官兵打探到一些消息,但每次赶过去都是人去楼空。

他循着官兵的线索一路找下去,后来线索断了,他便自己寻找。

一年一年过去,皇榜上的通缉令昭告书大赦令换了一茬又一茬,皇帝又有了新的烦恼,官兵也更急于捉拿其他穷凶极恶的重犯,这便成了一桩封存的陈年旧案,逐渐被人们遗忘。

他的足迹几乎踏遍全国各地。他去过最西面的峻岭高原,见过最东面的汪洋大海,爬过北方的皑皑雪山,也到过南边汉人的燕蓟故地,从山下眺望他们祖先修建的巍峨长城。

汉人的文字与鲜卑相似——或者应该说是鲜卑人模仿了汉人的文字——说的话却不尽相同。据说再往南去,越过两国分界的白河,还有更为广袤的山河天地。

上一篇:镇魂调下一篇:在恐怖游戏里做NPC

时久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