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未定+番外(70)

但是也有猿猴喜欢他。冬去春来的次数超过两只手的两倍时, 他已经是整个族群体型最大的雄性了,有母猿放下矜持向他示好,想跟他交|配——在猿群中, 交|配就是对异性的最高肯定和赞美——他吓得一口气跑出丛林,一直跑到海边才停下。

海边的小港湾风平浪静, 树林里穿出的溪流在此汇入海洋。

他看着自己映在水中被涟漪晃碎的倒影, 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他和族群里的其他猿猴们长得很不相像。他头上的毛发总是割断了又疯长, 而且还是漆黑的, 而该长毛的地方比如四肢和脸, 却又稀稀拉拉地长不起来。

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丑, 就像他也不觉得那只颇受族中雄猿追捧的母猿有多好看。

他们只是不一样。

世上还有长成他这般模样的猿猴吗?

在小港湾边溪流入海前聚起的池塘里,他遇到了一只。

猿猴们大多怕水,更不敢靠近风浪湍急有溺毙危险的海边,所以这里是他独占的领地,她一声招呼都不打忽然闯了进来。

她头顶脑后的毛发比他的颜色略浅一些, 像发亮的棕榈丝,但是比他要长得多,也许从来没割过,波浪般卷曲,一直延伸到水里,海藻似的漂浮荡漾,遮住她的脊背和全身,只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臂膀,竟然光溜溜的全无毛发覆盖。

转身时他看到了她的脸,也是光滑雪白,如蚌中的珍珠。没有了毛发遮盖,眉骨、眼睛、鼻子、嘴唇却愈发鲜明夺目了,只看一眼便不会忘记。

她比那只母猿好看多了。

他从来没有向异性求偶过,不知道怎样才能博取她们的芳心。那些雄猿们都是怎么做的?从赠送果实、梳理毛发开始么?

于是他趁她从水里出来时,上去摸了摸她湿漉漉的长毛。

后来他才知道,那在人类的语言里叫作“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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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边沙滩散步回到酒店时,他忽然说:“你的头发脏了,我帮你洗洗。”

她把束起的长发抄在手里一看,只是发尾不知从哪里蹭了一点白色的石灰。她随意掸了掸:“晚上洗澡再一起洗好了。”

他坚持说:“我帮你洗。”

她不习惯站着弯腰洗头,他就让她躺在落地窗边的贵妃榻上,用脸盆接了水,拿杯子舀起水小心地把头发打湿,再细细地揉搓冲洗。

她看着两人映在玻璃上的倒影,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则洗发水广告。水顺着他的指尖淋入黑发间,发丝在水流的安抚中变得垂坠熨帖,慢悠悠地流淌,如同漫长而无声的岁月。

她放轻了呼吸,唯恐破坏了这安稳静好的画面。

这个头足足洗了半小时,洗完他又拿来吹风机替她吹头发。

湿发打结,他握着发根,用梳子一点点地把结梳散,然后挑起一小缕用两指夹平,从上到下慢慢地吹直吹干。

他对这个繁琐而冗长的过程乐此不疲,吹到后来她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好了没有?随便吹吹弄干就行了。”

他不高兴了,挤到榻上来窝在一起,拈起她的发梢聚成一把小刷子,轻扫过她的鼻尖和脸颊:“难道你感觉不到,我在向你表达爱意吗?”

“是吗?你表达爱意的方式还真独特。”

在他眼里,这可是第二热烈的表达方式。既然这样她都感觉不到,那只好上第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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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当他在池塘边第一次伸手想触碰她的头发时,并没有得逞。

破空声咻咻而至,一支头上带倒刺的羽箭从池塘另一边射过来,“咄”地一声钉在他及时跳开腾出的空地上。

池塘那头还有好几个她的同伴,模样十分古怪,有的身上罩着龟甲似的一片一片硬邦邦的外壳,有的浑身毛发板结在一起,还是彩色的。他灵活地躲开那些利箭,一把抄起她跳上枝头,单手抓着树藤在林间几下腾跃,那些奇怪的追击者就被远远地甩开了。

一直回到密林深处把她放下,仔细端详,他才发现她身量与母猿相比虽然不小,但比自己还是瘦弱矮小很多,面带稚气,似乎还处于幼崽向成年过渡的阶段,尚未成熟。

有些雄猿求偶不成被母猿拒绝,也会用蛮力强迫,被他看到便会上前击退雄猿为母猿解围。但即便是那些他不齿的雄猿,也绝不会对幼崽下手。

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好的事。也许应该再等等,或者把她送回家去。

遇到这样的阵仗,她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坐在树干上还对方才在林间荡来荡去的经历意犹未尽,抓住藤条也想学他,两只小细爪子力道不够支撑不住,沿着树藤往下出溜,又被他捞起来塞到树杈上。

果然还是幼崽,和顽皮好动的小猴子一模两样。

她身上也多了一层轻薄扁塌的软毛——或许那不是毛,更像鸟类的翎羽、昆虫吐出的细丝,光滑柔软,颜色却又艳红如火,仿佛把天边的云彩摘下来披在身上。

她的嘴巴一直在动。起初他以为她在不停地吃东西,但又没见她把食物塞进嘴里。后来他到了人群中,才知道那是人类所独有的行为:说话。

那时他当然是分辨不出来的,他也听不见声音。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改用手势比划和他交流。她很聪明,只需要简单的几个示意就能明白他想说什么,这让他十分惊喜。在族群里,没有猿猴明白他表达的意思。

他愈发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同类,而且是一只漂亮的雌性。虽然她还小,再过两三度春秋才会成年,不过……现在送点果子鲜花给她、替她梳梳毛发总不要紧。

她住在港湾的另一边,他爬到树梢上看过,那里的海面多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像一座座漂浮的小岛。小岛上还有不少她的身披龟甲的同伴来来去去,手里举着削尖磨利的工具。

他喜欢她,但是不喜欢那些龟甲同族。

他们每天都在小港湾里见面。天气炎热,她喜欢泡在清凉的水里,像一尾小水蛇,抬头游得欢畅。他本来也是有些怕水的,不过看她那么喜欢水,就也不怕了。她教会了他游泳,他照着她有样学样总是学得非常快。

他把猿群最宝贝的红果子带出来送给她吃,那果子有点涩,她咬了一口就呸呸呸全吐了,反倒是随处可见的桃子更受她的喜爱。

她也带他们的食物给他。有一种小小的豆子,扁扁圆圆的,五颜六色十分鲜艳,放进嘴巴里会慢慢变软溶化,甜蜜中带着一丝微苦,无与伦比的滋味。她用手势告诉他,那也是非常宝贝的东西,世上绝无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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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属猴,买什么猴子?”

“不属猴就不许我喜欢猴子吗?”他抱着半人多高的猴子玩偶塞到两人之间,举起手机自拍一张,“看,像不像一家三口。”

她朝天直翻白眼:“你才是猴子。”

抱着猴儿子从店里出来,他不顾路人侧目,转头又拉着她拐进旁边的糖果店,买了一包最大包装的M&M\'s巧克力豆。

她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几岁了?怎么跟小朋友一样,买了玩具还要吃糖。”

他拆开包装,趁她不备塞了一颗到她嘴里:“你小时候没吃过吗?”

她闭着嘴不说话,只是慢慢地把嘴里的巧克力豆抿化了。

那包巧克力豆足有一斤,到了夜里他还在一颗一颗往嘴里丢,被她没收教训:“霆霆小朋友,巧克力不能吃太多,再吃要蛀牙了知道吗?”

不让吃巧克力,那……吃点别的?

五彩缤纷的巧克力豆蹦蹦跳跳撒了满床,猴儿子坐在床头瞪着一双纯洁无辜的大眼看着他们,她觉得不好意思,把被子丢过去盖在猴子头上。

他把一枚红色的巧克力豆放在她胸口,舌尖唇齿将它溶化、碾碎、揉匀,再一点一点细细地舔舐干净。

“我原本就是一只……爱吃巧克力豆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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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但是在加厘飞往巴林的飞机上,他又想,其实每一段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都是这么觉得的。

可惜的是,它们都如此短暂易逝。

在他们认识后的第八天——计数也是从她那里学会的——他按照前一日分别时约定好的来到小港湾,没有等到她,却等来一张巨大的渔网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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