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瞧出几分端倪,遂问道,“莫不是那林宛儿曾经想对你以身相许?”
朱一龙面上一红,尴尬不已道,“这……萍水相逢,怎么能够谈婚论嫁呢?”
白宇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哼哼了两声道,“萍水相逢,确实不应该咄咄逼人。”
朱一龙转头朝他露出灿烂一笑道,“这怎么一样,我们可是早就认识了啊,小白。”
此人装疯卖傻的功夫实在是做得滴水不漏,白宇气鼓鼓朝他吐了吐舌头,马道长见状一笑,朗声道,“既然如此,这女鬼为何冲着朱司令而来就真相大白了,想必是她念着阴间寂寞,想找个情郎陪伴……”
白宇将他打断,皱着眉头道,“师叔你就别说笑了,我看这雷雨夜又快来了,到底能不能赶得及解除咒术?”
马道人潇洒一笑,“赶不及。”
“什么——?!”
“其实我一早就给师兄送信说明了情况,但即便找到林宛儿的尸身,开坛做法所需材料也不可能两三下备齐,但是老道掐指一算,今晚就是雷暴之夜,恐怕朱司令要大祸临头咯……”马道人见他急得似铁锅上的蚂蚁,乐了半晌后才招着手让他贴过来,“不过老道还有一法,就看小白菜你肯不肯舍身取义……”
朱一龙瞧这一老一小俩神棍凑一堆儿嘀嘀咕咕半晌,白宇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一会儿摇着脑袋说不行,一会儿又咬着嘴唇痛定思痛的模样,实在是听天书一般摸不着头脑。
这顿饭吃得是糊里糊涂,白宇拖着他要走,说是别给这老神棍结什么劳什子的尾款,有违道家匡扶正义的祖训。结果临到门口,白宇又蹦了回去,从怀里摸出那本《茅山图志》对马道人说,“师叔,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按理说这阴嫁咒是痴男怨女用在得不到的人身上,但哪需要用得上五鬼抬尸的阵法?五鬼抬尸意在聚集怨气,提炼尸毒,这尸毒到底又有什么作用?”
马道人抬手拍了下他的脑门说,“你怎么跟你师父一样老喜欢刨根究底,这书上的东西历时久远,不一定能尽信。五鬼抬尸阵只是为了让冤魂于阳间徘徊,待你师父焚了那女鬼的尸身,自然就不再起作用。”
白宇将信将疑,将图志收回怀中,拽着朱一龙离开了酒楼。
路上白宇显得心事重重,低着脑袋只管走路,闷声不语。朱一龙拉过他的手腕令他避过了迎面而来的轿车,叹了口气道,“小白,你不打算跟我解释清楚吗?”
“解释什么。”白宇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说了你也不信,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好了。”
“我信你。”朱一龙停下脚步看着他道。
白宇愣了几秒,盯着他眼睛呆呆地说,“你……信我?”
“虽然我看不见你说的东西,但我知道你是在真心实意为我担心,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小白。”
温柔的笑意从眼尾弥散开去,白宇驻留半晌,竟看得又有些出神了。
“你说有人要害我?但是我印象中的林宛儿性格文弱,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朱一龙蹙眉细思道。
“这五鬼抬尸阵法也不是她一个寻常村女能想到的,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你不妨想想自己有哪些仇家?”
“这……”朱一龙苦笑道,“恐怕十根手指头也数不过来。”
他一个当军官的,现如今又是军阀混战的时期,外头还有各国势力翘首以盼试图搅和这一池浑水,明里暗里指望他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不过能和邪门道术产生联系的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
“想不到就算了。”白宇镇定道,“我师父既然已知道这女鬼的姓名生辰,自然有办法降服他,只要我保你今晚没事,那恶咒也不会伤害到你。”
朱一龙似懂非懂,但心里还惦记着有许多话想问他。
就在此时天上飘来一朵乌云,一点一滴的雨水从天而降,先还只是毛毛细雨,却有逐渐增大的趋势。
白宇抬头看天,只见云雾中隐隐有不祥之兆,这场暴雨怕是要等不到晚上了!
他拉着朱一龙快步往司令府方向奔去,严声吩咐道,“你今天一定要呆在家里,不能离开半步,我会在司令府门口布上结界,让他们钻不进来。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准备,你务必要等我回来!”
朱一龙跟着他一路快跑,虽说还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也决定暂时听任安排。
绵密的雨滴很快连成了雨幕,如洪水倒灌般充斥着整个广州城。行人们纷纷躲闪回避,天色渐阴,霾气深沉,大街上慢慢没了人声,只有狂风呼啸着穿过巷里巷外,隆隆作响,整个街市彷如一座鬼域。
白宇送他回家后便不知跑去了哪里,朱一龙坐在家中,后脑勺重得像坠了块铅球,隐隐约约仿佛听到门外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是他记得白宇一脸严肃的命令,依旧不为所动。
风声持续尖啸着,不时伴随着沉闷的响雷,他感觉周遭的温度在缓缓降低,冷得他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点燃了炭火,总算是回温了少许,在这初夏来临时节居然还要烧炭取暖,朱一龙不禁无奈得苦笑了两声。
炭火烧得很旺,红光映亮了整个昏暗的大厅,他望着莹莹的火光逐渐有些晃神。
思绪飘去了远方,他想起了四年前在老家拜堂成亲的时候,四周都是闹闹哄哄的,锁啦声尖锐刺耳,满堂的红绸飘动、人头攒动,鞭炮噼里啪啦地在身后炸开。
他当时以一种别扭尴尬的心情牵起了身边人的手,那只手还很小,骨节纤细,轻轻地放在他的掌中。他一时好奇,低下头想去看一眼身边人的脸,但可惜隔着一层红绸布,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然后就是三跪天地,他满心思琢磨要怎么逃跑,根本无暇顾及对面穿着嫁衣的少年。
“一拜天地——”
他心不在焉地叩了下去,刚好有一阵穿堂风幽幽吹了过来,少年的红盖头被风吹起了一角,扬高、又很快地飘落。他恍惚间仿佛瞧见了对方的眼睛,黑亮发光像猫一样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木炭炸开了一丝火星,朱一龙猛地回神,眼前的火光冉冉晃动,正像那一天仿佛被风吹开的红绸布,他似乎在那火光中也瞧见了一双眼睛,瞳仁深黑,亮若晨星,眸中透出一种决绝凛然的冷意……
那双眼像极了白宇,却又不是白宇……
“表哥!!”
阎秋莉的声音蓦地从门外响起,朱一龙眨了眨眼,那幻象消失无影了,炭火安静地燃烧着。
“莉莉?”他抬高声音问。
“表哥!你把门锁了吗?!好大的雨啊,我进不来!”
他笑了笑,站起身前往大门边,“你又去哪儿疯了,这么大的雨还不早点回家?”
阎秋莉隔着门对他喊,“表哥你快开门吧!冻死我啦!”
他把手放上门栓的时候踌躇了片刻,但一想门外站着的是自己的表妹,便又觉得没什么关系。
门栓启开,朱一龙叹了口气说,“以后记得早点回家……”
他呆住了,敞开的大门外空空如也,只有一条凄风苦雨的冷清街道。
“表哥……”阎秋莉的声音又自他身后响起,颤颤巍巍地说,“那是什么……”
他猛地回过头,阎秋莉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浑身哆嗦着,一脸惊恐地望着门外的方向。
“莉莉,你怎么在这儿?”朱一龙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阎秋莉是听到表哥的声音才从房间走出来的,然而大敞开的门外,她却见到了令她终身难忘的诡异场景。
那是从街道尽头走来的一行队列,浑身白麻衣的人影看不清脸孔,大约十余人,前前后后簇拥在一起,有人提着灯笼,有人撒着纸花,白茫茫一片纸钱做成的花雨弥散而下。
雨声淅沥,天暗无光,队列的正中央是一顶从头至尾血红的花轿,在惨白的迎亲队伍中妖异而突兀,无声无息地朝着门口而来。
渐行渐近……
阎秋莉急忙冲了上去握住朱一龙的臂膀!
“表哥!那到底是什么?!”
朱一龙回头张望,他什么也看不见,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
“月光光,心慌慌……”
“游魂路,遥相望……”
“夜沉沉,雨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