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头,望着漫天纷散的烟火:“其实我这种工作挺辛苦的,我是不争不抢,也不求出人头地,都有这么多事要忙。还有比我更苦的人,表面上是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都很狼狈,观众只是看不见,也不需要看而已。”
“有件事你们都不知道,”她转头看唐璨,笑了一下,“好像是一六年吧,当时有个电视台请我去直播晚会上演出,跟一个刚出道的小姑娘搭档。她才十八还是十九岁,很年轻,人也特别有礼貌,恭恭敬敬地跟人问好,见到谁都喊老师。”
唐璨没说话,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当天晚上节目延迟了,对外解释的是参演嘉宾的服装出了一点问题,大概延迟了一个小时吧。所有人都以为是这样,她的粉丝也不知道,她前几天病得挺严重,那天还是从医院输完液来的,可能是劳累过度,临上台晕倒了,只好把节目延后。”陈莳萝叹了口气,“后来我没怎么关注她,但是听说她公司对她也不怎么好,好的资源全都给了同期出道的另一个人,她现在也不温不火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被人认识。”
“谁都不容易,”唐璨轻声说,“做什么事都难,想有收获就总要付出,每个人都一样的,可能你们收获得多,那付出的就更多。”
一阵寒风卷来,吹得草叶倾倒,树梢摇晃,远处邻居家孩童的欢笑声又荡到耳畔,烟花里混进了爆竹声,清脆地在耳边跳跃。
陈莳萝沉默了片刻,试图旧话重提:“唐唐,我真的很喜欢你,为什么你就是看不上我呢?”
为什么你就是看不上我呢?
唐璨心头一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缓缓转头看了陈莳萝一眼。
她低着头,有点苦恼,又有点泄气,眼睫垂得很低,唇角也紧紧抿着。
唐璨没有回答,她好像被钉在了原地,只感觉到眼眶渐渐泛热,但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这句话,为什么这么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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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又回到了高一的寒假,窗外夕阳西下,寒风簌簌。趁着母亲和老同学出门喝茶,她和唐扬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游戏,父亲在沙发上看报纸,偶尔喝一口温热的茶水,气氛宁静又温暖。
她从背后偷袭,一枪打爆了一个小怪,唐扬一看,立刻不满地喊起来。
“唐璨,不带你这样的,不是说好了正面刚吗?”
她把马尾一甩,若无其事:“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你这就过分了啊!”唐扬愤愤不平,“信不信我把你英语作业涂了……”
门锁突兀地转了两圈,大门轰然打开,母亲拎着两袋蔬菜出现在门口,一看见客厅里的景象,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老唐,你看看你儿子和你女儿,期末考试考成什么样了还在那玩游戏?一个考倒数第一,一个考倒数第十,还很骄傲是吧?还敢玩游戏?寒假作业写完了?!”
唐父不慌不忙,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慰她:“你小点声,怕对门听不见是吧?唐璨不是英语考得挺好的吗,还年级第三呢,让他们俩玩个游戏放松一下怎么了,还能增进一下感情……”
唐母怒气冲冲地摔上门:“他俩感情还不够好?都一起逃课去网吧了!期末还全都考全班倒数,真是亲兄妹啊?再说了,英语考得好有用吗?你看看唐璨她数学考几分?我蒙都蒙不出来这个分数!”
唐璨一边操控人物往旁边闪避,一边小声说了句:“那不就是蒙出来的吗……”
“你还好意思说?!”唐母差点冲过来拿手指戳她脑门,“还有你,唐扬,别整天带你妹妹翻墙逃课上网吧,真以为我不知道是吧!”
唐扬眼睛没离开电视屏幕,随口应了声:“哦,知道了。”
“行了行了,都别玩了,赶紧去写作业。”唐母一边唠叨着往厨房走,一边指挥他们,“晚饭前别让我在客厅看见你们俩,老唐,过来帮我把菜洗了!”
唐扬关了电视,跟她一起进了房间,把门一锁,然后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唐璨,你帮我把英语作业写了吧,我真的看不懂那个阅读题。”
“行,那你帮我写数理化作业吧,”唐璨翻开快写完的英语练习册,“你作业呢?”
“你确定?我数学就比你高十分。”唐扬说,“写错了你可别打我。”
唐璨刚拿起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他:“哎,你跟你们班那女神怎么样了?”
“别提了,人家就没理我。”唐扬泄气地说,“我觉得她根本看不上我,唉。”
唐璨也很苦恼:“不应该啊,我那情书写得这么真诚,还摘抄了莎士比亚,写了四页纸,她总该有个表示吧?”
关于“女神”的对话不了了之,因为对方后来转走了,和班上同学都没了联系。
但缘分总是令人惊喜,唐扬上大学以后,又遇到了这个当年递过情书的女生。这一次他亲自上阵,纠结了一个月,送了她一朵木头削的玫瑰花和一封亲手写的告白信。
对方迟迟没有回复,这让唐扬分外苦恼,他坐在唐璨房间的窗台上,捶胸顿足:“你说她为什么就是不回复我啊,我隔壁寝室那小子前两天给她买早餐她就接了呢,你哥我比他差在哪了?她怎么就看不上我呢?”
唐璨在写历史题,一边运笔如飞,一边安慰他:“再等等吧,说不定过几天人家就理你了呢。”
但他终究没有等到对方的答复,因为他的生命终结在十年前的冬夜。
十年前年,入春以后的某一天,唐璨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碰见一个穿连衣裙的女生,对方眼圈通红,递给她一封信:“本来想亲自送给你哥哥的,但是来不及了,能留给你吗?”
唐璨高中就帮唐扬追过她,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唐扬留念了三年的女生,她看着对方泪光闪烁的眼睛,蓦然明白了什么。
她其实想给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这个答案来得太晚了。
她把摘下的耳机戴上,冷漠地说了句:“我哥葬在东郊墓园,你自己给他吧。”
说完就转身走了,走着走着就哭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怎么也止不住。
那个时候,她比现在要脆弱很多。
走出一段路以后,她回头看。那个女生站在原地,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掉在信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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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卷过耳畔,空气里有淡淡的烟火气,唐璨转过头,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她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像觉得这三番两次的表白很荒唐:“陈莳萝,你二十六岁了,不是六岁,你能不能把每件事都考虑完整再做决定?”
“你说你喜欢我,我知道,我也可以承认,我家人死了以后,这十年以来,对我来说,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但是如果我就这么答应你,你有想过之后可能发生什么事吗?”
陈莳萝抬起头看她,她却移开了视线:“我父母和哥哥死了十年了,我也有十年没去看他们了,我没办法面对他们,就像没办法面对你一样。”
“……我不想给你什么压力,”陈莳萝低声说,“你想拒绝或者是回避,我都尊重你。”
唐璨坐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她声音很轻,但很平缓:“我哥以前有一个喜欢的女生,高中的时候我还帮他写过情书,然后那个女生转学了。大学的时候,他们又做了同学,他花了一个月时间拿木头刻了一朵花,还写了封信给她,一直在等她的回复。”
“结果他没等到,”她遗憾地说,“后来那个女生把回复的信给我,想让我转交给他……我没答应。”
“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落到这样的局面里,毕竟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真凶下落不明,死去的人就不会安息,你和我也随时有可能面对危险。”
她站起来,说:“冷不冷?回屋去吧。”
陈莳萝抬起头看她:“拉我一把,起不来。”
唐璨朝她伸出手,陈莳萝抬手握住她的,站起来的瞬间顺势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环过她肩头,然后紧紧抱住。
唐璨明显地僵了一下,但陈莳萝没松手,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害怕,但是我不怕,不管你什么时候答应我,我都会等你的。”
“我不值得你这么喜欢,”唐璨没动,只是平和地说,“如果有一天,那个凶手来找我了,我会不会也变成墓地里的尸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