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是好意,但她不想和任何人谈那件事。好像她不说,别人不说,这件事就不存在一样,她周五放学回家,还能看见哥哥在打游戏,爸爸在客厅看报纸,妈妈在厨房切菜。
她想逃避,于是开始避让旁人的目光,走到哪都带MP3,耳机堵着耳朵,口罩遮着脸,不听不看,不言不语。
MP3能听电台,历史新闻,家长里短,她都听了个遍。有一天,主持人临时离开,插播了一首歌。
是个年轻女孩唱的,声音还稍显青涩,但低柔温和,像流水淌进心底。
她打了热线电话问主持人,那首歌是谁唱的。
主持人很意外,笑着跟听众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追问的。”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陈莳萝。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奇妙的缘分,像不经意间打下的绳结,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把所有人的命运结在了一起。
唐璨微微笑了一下,说:“那我们还是……挺有缘分的。”
她没再多说什么,目光越过那层书架,往上巡弋。
书架一共有四层,陈莳萝把她翻译的书放在第二层,第三层摆了一套侦探小说集,还有几套几年前流行的恐怖小说。唐璨随意地扫了一眼,视线落到一张合影上,突然问:“那是你爸爸吗?”
“啊?”陈莳萝往看的地方望了一眼,“对,那是我爸爸和我姑姑。”
她伸手把那张合影拿下来,递到唐璨眼前:“这是他们很多年前拍的照片了,我四岁的时候我爸就出车祸去世了,听我妈说,他生前很珍惜这张合照,所以我也就没拿走,一直摆在这里。”
那是一张镶嵌在相框里的合照,相框也是多年前老旧的款式,深红的漆边,内里附带对称的云纹。照片的颜色已经不鲜艳了,边角都略显斑驳,但好在人的面目还算清晰,能看得出背景像是某个景区的大门,复古的楼阁前,喷泉冲出一束向四面八方绽开的花。
唐璨拿过那张合照,又一次向陈莳萝确认:“这是你姑姑?”
“是她,”陈莳萝点头,“她叫陈娅如,不过我没见过她,都是听我妈说的。听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因为一些事情,和家里断了关系,也不再联络往来,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这个人……”唐璨犹疑道,“我好像在哪见过。”
她皱起眉,试图回忆一下,但那张老旧照片上的眉眼顺着那一根线融进了脑海中,然后就再也浮不起来了。
“你见过我姑姑?”陈莳萝很惊讶,“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可能是小时候吧。”唐璨把合影递还给她,“我回去再想想吧。”
她看着陈莳萝把合照摆回书架上,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你爸爸既然这么珍视这张合照,那说明他对你姑姑,还是很有感情的,表面上断绝关系不假,但内心里,可能还是惦记着她的。”
“我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陈莳萝摇摇头,“我妈不肯告诉我,我爸还没来得及说就走了,我长到这么大,对我姑姑的印象就是这一张照片而已。”
离开书房之前,唐璨又看了一眼那张合照。
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也很年轻,穿一件黑红格子的外套,长发梳到右边,随意地扎了个辫子,绕过肩头垂下来。她微微笑着,搂着旁边年轻男人的手臂,看向镜头时,眼底的笑意都在往外溢,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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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莳萝平时不做饭,家里什么食材也没有,锅碗瓢盆唯一的用处就是煮泡面。
两人点了顿外卖,吃完以后就在客厅里看电视。
今晚的跨年晚会不少,陈莳萝问唐璨想看哪个台的,唐璨随口说:“都行吧,看哪个不都一样。”
陈莳萝就随便挑了一个,换台过去的时候,主持人正在说开场词,配乐的鼓点有节奏地敲击着耳膜,舞台上折射出绚烂的灯光。
晚会开始,主持人从侧面下场,换了几个歌手上台,台下观众都很配合,随着音乐的前奏欢呼起来,气氛很快燃了起来。
陈莳萝看了唐璨一眼,问她:“你以前跨年都怎么过的?”
“就是看看晚会,没什么别的,”唐璨转过头,笑了一下,“以前我哥还在的时候,零点我们会去楼下放烟花。后来他不在了,大学的时候就跟舍友出去吃饭,毕业了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看一晚上的电视。”
唱歌的节目完了,主持人出来串场,又换上了一个舞蹈节目。唐璨看着舞台上缓缓降下的帷幕,轻声说:“我没跟你说过具体的吧?我爸妈,还有我哥,是在我高三的时候被人杀了,割喉,死得挺惨的。听说流了很多血,但是他们说我还小,不让我去看现场,认尸的时候都有人陪着。”
她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段和自己丝毫不相干的奇闻轶事。
陈莳萝沉默了一会,才说:“你一定很想你哥哥吧,我看你总是提起他。”
唐璨笑起来,说了句:“没什么想不想的,都习惯了。”
其实这话是假的,她还是想起唐扬了。
想起很久以前,爸妈不在家,她试着自己做饭炒菜,盘子里的水没沥干净,菜一倒下去,一蓬火爆起来,吓了她一跳。唐扬赶她出厨房,夸张地喊:“我去,你是要烧房子吗?”
和同学吵架,她怒气冲冲地回家,摔上门不理人,唐扬拿备用钥匙捅开她房门,让她闻餐厅飘来的饭香:“饿不饿?生气也不能不吃饭吧?”
……
然后他死了,被人割了喉咙,血流了好大一滩,伤口皮开肉绽,都能看见骨头了。
后来认尸的时候,白布盖着熟悉的三个亲人,熟悉得她不敢靠近。
领她过来的女警护着她,小心翼翼的:“别让小姑娘看了吧,太惨。”
她很坚持:“没事,让我看看吧。”
明明是很熟悉的人,十几年共同生活,亲密无间,可是法医掀开白布之后,那三张了无生气的脸,却陌生得像前世今生都未曾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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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分坐在沙发两端,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
舞台上又换了新的节目,这次是小品,虽然不怎么有趣,但台下的观众很捧场地在笑,台上的演员也演得卖力。
陈莳萝看了一会,就忍不住往侧面偷瞥过去,想看看唐璨的做什么。
唐璨没留意她,只看着电视屏幕,看动作是挺专注,但眼神一点也不集中,显然思绪也不知道涣散到哪里去了。
陈莳萝又悄悄地把视线挪了回来。
也不知道唐唐在想什么。
她拿过旁边的抱枕放在腿上,双手搭在上面,无意间摸到一个脱落的线头,便把它扯过来绕在指尖,反反复复地拉扯。
她挺想和唐璨说话的,但又觉得眼下气氛低沉,贸然开口会惊扰到对方,搞不好还会把场面弄得更尴尬。
早知道刚才就不应该提起她哥哥的。
陈莳萝暗暗叹气。
她只好强迫自己看电视,但那些歌舞节目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欣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快要零点了,外面开始放烟花,还有人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盖过了电视上音乐的声音。
唐璨转过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有一捧烟花飞燃上天际,砰一声在高空炸开,化作四散的星火,向四面八方飞速坠落。
陈莳萝终于找到了跟她说话的理由:“我们去外面看烟花吗?”
Chapter.56
陈莳萝家的花园还挺大,虽然花木全都铲了,只留下满地的青草和一棵树,但没了花花草草的遮掩,视野反倒开阔了。
站在花园的台阶上,能看见远处冲上天际的烟花,在顶端砰然炸开之后,烟火化作流星,向四面八方坠落,在云间留下淡淡的痕迹,继而落入树顶、没入屋檐,然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远处传来小孩子的欢呼声,又是一捧烟花飞上高空。
陈莳萝在台阶上坐下来,伸直了双腿,把手搭在膝盖上。
唐璨没坐,站在她旁边,看了眼她身上的针织长裙:“你不冷吗?怎么不多穿点?”
“这不是还有外套吗,”陈莳萝扬了扬袖子,“不冷,我都习惯了。以前拍戏或者拍广告的时候,有冬天让穿短裙的,还有暴雨天要求下水的,习惯了以后,也不会觉得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