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林从事在原地呆站了半天,莫名涨红了脸,看着方才秦桓离去的方向,低低斥了一句,“有辱斯文!”
骂完之后,脚下却有了动作,一开始是慢慢地踱步,却不期越走越快,不多一会儿,瞧见四下无人,这快走就变成了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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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城内或情愿、或不情愿的,碍于梁玥钦使之身份,她吩咐的事儿倒是都办了下去了。
还不到酉时,那位颇“不情愿”的林掾吏还是提前整理好了兵甲的册子。
但抱着那整理好的竹简,他却又泛起了嘀咕,生怕自个儿做事这么利索,得了个献媚的名声,一时又在府衙跟前拧巴了起来。
他迟疑的这会儿功夫,就瞧见和他一同出去的秦桓亦回了来,林绵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一步挡到了秦桓的前面。
“林贤弟。”秦桓勉强打了个招呼,全然不见离开时的笑意,脸上竟露出些冷肃来。
他只招呼了这一句,也不等林绵有何回应,就疾步进了门,林绵一个拱手拱到一半,眼前已经空空如也,留他一个人不尴不尬地收了手——
这人怎地如此无礼?
腹诽了这么一句,他正待往里走,就见后面有几个士卒压着三个人往里走,差点同他撞上。林绵暗道一声晦气,忙往侧边让了一步,让这些人先过。
“……大人饶命啊,小的只是一时糊涂!”
“小的糊涂啊,绝没有去开城门的意思。”
“……”
——开城门?
林绵心中一凛,这还当真被她料中了,真要打仗?!
他当即也顾不得那矫情的心思,抓着竹简的手紧了紧,紧跟着那些人进了去。
等进到大堂内,方才发现,他和秦桓并非头先回来之人,堂内早就站了不少人,气氛已凝固到紧绷的地步。
连方才在门口哀哀叫冤的那三个人犯,这会儿都察觉到不对闭了嘴,只有几声压低了的抽泣。
“临水只有甲兵三千,怕是只能固守求援。”
“下官已经派人传讯东平……”
“只是不知青州有多少兵马。”
……
林绵听着梁玥条理分明地交代,这次听着的众人却无先前的轻慢之态,他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拿着竹简的手有些微的抖——
这还真要打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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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五本是在查那院主人,可查着查着却觉出不对来,他莫名生出一种紧绷感来,就像是每次上战场之前一样,这个感觉实在无甚缘由,但他却不敢忽视。
他十四便从了军,算是在战场长大的,能有幸活到今天,全凭着这点直觉。
他当即放下了这院主人之事,匆忙回去寻梁玥。
彼时梁玥已将事情吩咐了下去,堂内倒是没有其他人在,刘五无心思索这些细节,上来就跪了下。
“大人,这临水恐会出事……”
“你回来的正好。”
两人同时开口,都是一怔,刘五以为她要问他查院主人的结果,忙道:“大人,这粮款失踪一案不急于一时,这临水恐有大事要生,属下先送您回去。”
梁玥点了点头,“是有事,先王忧心之青州,怕是这回要闹起来了。”
刘五眉头一拧,对此倒是生出些果然之感来,“那属下……”
他未说完,就被梁玥摆手打断,“不必了……我已托钱大哥送信回都城了。”
刘五听她这意思,却眉头拧得更紧了。
梁玥让钱闻回都时,是以军情紧急、带上她恐怕不来及为由劝说的,如今刘五可不必过去送信……
他张嘴想劝,却想到这为可是先王亲封的督学,不是他这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能劝住了的。
他是听到过那些个文人把黑的说成白的的能耐的,怕自己反而被劝服,索性省些口舌,只低声道了一句,“大人得罪了。”然后便要上前。
梁玥几乎立刻猜到他要做什么,扬声道:“刘大哥,还请听玥一言!”
刘五动作顿了顿,梁玥趁机快速道:“如今甄郡守不在城内,城中诸人无领头之人,不免惶惶。玥幸得大王之托,以钦使之身来此,才勉强稳住人心。”
这也是梁玥先前为何不多废话,直接用身份压人的缘故。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玥若是当真离开临水,便是怯战而逃。大战之前本就人心不稳,若是有人出逃,尚未开战便是输了士气……这些道理,刘大哥当比我明白的。”
刘五咬了咬牙,他当然明白,但是……
“大人,您若是在此有个万一,将军、将军他……”不得发疯!
梁玥垂了眸子,表情冷淡了下去,“临水为兖州之门户,若因玥之顾,青州兵轻取临水,直逼东平……那玥也只得以死谢罪了。”
第88章 回城
刘五当真觉得自己不应该听梁玥开口,就如他料想的一般,当真讲道理,他是绝对讲不过对方的。
无论如何后悔自己下意识顿的那一下子,但梁玥连“以死谢罪”都说出来了,他再怎么着也没法把人打晕带走的。
只等回了东平,再向将军请罪罢——要是那会儿他还能活着的话。
……
梁玥所谓的“回来正好”,确实是有事儿要寻刘五,她先前安排得倒是顺利,但那些战前准备之事,她当年在东平也做过,到不算陌生。
但她到底没有上过战场,她也知道打仗这种事儿,最忌讳外行指挥内行,闹不好就是千百条人命搭进去了。
而临水守将,也就是那位秦都尉,是东平秦家的旁支。
梁玥在东平时,因为办学一事,免无可免地和世家对了上,所谓“知己知彼”,她仗着自己记性好,几乎将燕国内的诸多世家,嫡家旁枝入仕之人都记了下来。
这位秦都尉乃是祖荫得官,赵兴攻下鄢国之后方才做的这个武将,当真是一次也没上过战场,梁玥当真不敢就把战事就这么全盘交托在他手上。
梁玥说得隐晦,但刘五却也不傻,倒是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当即抱拳道:“属下知晓大人的意思,定当尽心竭力保护秦都尉之安危,只是……大人……”
梁玥摆了摆手,笑道:“我连个杀鸡的力气都没有,去到战场上也是碍事……当真打起来了,我肯定是老老实实地缩在城里头,你便放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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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玥对自己尚有自知之明:她不过是在甄微不在时镇个场子,当真论起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她这个外行就不便在其中指手画脚了。故而,将事情安排下去后,她竟一时成了个闲人。
夏日的入夜实在是晚,梁玥安排了这一顿,竟还没有天黑。
神经紧绷了这一个下午,她倒也不想在这个瞧着就沉重的衙门里多待,推了门出去,刚透了半口气儿,却和素娘碰了个正着。
素娘似也没想到会碰到梁玥,她脚下一顿,有些拘谨地退了一步,行了个福礼,“妾见过大人。”
梁玥觉得素娘见她似生疏了许多,但仔细一想,她同这位夫人相见,前前后后还没满十二个时辰,本就不是多熟悉的人,她也就笑了笑,回了一礼道:“最近这段时日,城中怕是会有些乱,夫人出行还是要注意些好。”
梁玥本想说“别随意出去”,但话到了嘴边,又察觉这话有些太过强硬了些,倒是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
素娘却有些不安的在原地迟疑了一下,半晌才回道:“妾……想去北门处看看。”
梁玥恍然,甄微如今还未回来,素娘作为他的妻子,自然是担心的。
她这片刻的停顿却被素娘误会了,她有些惶恐道:“妾只是去看一眼,若是大人不放心,可与妾同去。”
梁玥本觉得是不放心是指她的安危,但往城门处走的路上,看见几个被背手绑住,一身粗布麻衣,脸上却毫无风霜之色的男子时,这才恍然,原来素娘说的是出逃一事。
即将开战,自然最先一步的便是要疏散百姓,只是为官为吏者却不得轻动。
——毕竟要是领头的都跑了,士兵凭什么留下守城?!
但就事实而言,却并非如此顺利,总有些贪恋故土、宁死都不愿离去的百姓,也总有些想方设法,混在百姓中撤走的官员。
等死的劝不走,但私逃的却能抓回来——想必这些人便是被抓回来的人了。
只是思及此处,梁玥不免有点奇怪:她本觉得素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但这会战乱前风雨欲来的气息这般明显,她却颇有些处之泰然的平静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