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玥有些歉然地笑了笑,“抱歉,方才见夫人沏茶之姿甚美,不觉有些出神,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被这么一个大美人情真意切地夸上句“甚美”,素娘不觉颊侧生晕,含羞道了句,“大人过誉了。”
她轻轻地将那杯茶放到了梁玥的跟前,又退回了一旁,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茶之一道实在广博,素娘也只习得个皮毛罢了……若大人于此道上亦有兴致,它日得了空闲,也请大人指教一二。”
“指教可万不敢当。”梁玥摇头笑,“只是有位故友擅此,我同她学了好些时日,却只得其行、不得起神。”
素娘听了出了她话中隐带的感伤,对那位“故友”也有些揣测,当即体贴地转开了话题。
素娘显然是那种家教很好的姑娘,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好似经过了斟酌,一举一动都有规矩在内,可却并不让人觉得死板僵硬。这种浸润到骨子里的仪态,梁玥在邺城见过、在东平也见过,那是数百年的世家沉淀下来的礼仪。
可虽然赵兴在过去几年,都竭力任用寒门之官员,但世家对其的偏见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的。
若是甄微当真娶得了一个世家的女子,怕是早就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了,怎么会是如今这风平浪静的模样?
这毕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梁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罢了,也未往深处想,只跟素娘闲聊了几句,便重新把心思放到手里的竹简之中。
……
看书、处理公文时,配着【其义自现】这个称号,基本上是梁玥习惯性的做法了,虽是累些,但却思绪顺畅,能注意到许多平时注意不到的细节。
“咦?”
梁玥本看得有些疲累了,但看到一份卷报时,却不觉发出了一声疑问的单音,身子也挺了直,越看到最后眉头皱得越紧。
她将竹简一合,抬头看向素娘,“夫人可知,临水与外商贸之来往是哪位大人掌管?”
素娘显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做了答,“是沈从事,梁大人可要见他?”
梁玥点头应了,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了紧。
因为家中经商,梁玥虽未插手,但对为商一道也是有所了解:他们行商之路都是有固定的,若非又大事,绝不会改道。
这世道……算得上大事的,梁玥能想到的,只有打仗了……
第87章 吩咐
梁玥过来是为查案,但赵卓给她的却是钦使之权,可以说是代他出巡。
故而,她这会儿问这些与案子无关的事儿,倒也无人提出异议。
梁玥越是问下去,脸色越是差,那位沈从事不知发生了何事,说起话来都战战兢兢,怕自己哪里触怒了这位钦使。
等梁玥腾地站起身来,他竟是腿一软,跪了下来。
梁玥沉声,“派人去追甄郡守,越快越好。”
“可……”
“快去!”
“是。”沈从事当即不敢多言,躬身退去。
梁玥随手扯了块布来,提笔快速写了什么,盖了自己的印章,扬声道:“钱闻!”
钱闻刚一进来,手里就被塞了一团布帛,他还没待低头看,就听梁玥交代道:“你快回都城,将这信送到大王那里。”
“大人,将军派遣我们兄弟二人跟着,是为了保护您……”
梁玥截断他的话,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些不容置疑,“那你更该去送信,不然到时候大军围城,咱们一个都出不去!”
“大军?”钱闻不解——临水北不接胡虏、南不临卫李,东西亦都是燕国之地,哪里来的大军?
……等等!临水的东边是——
“青州!”
他喊出这个名字后,却觉得果该如此,青州原本就不安稳,民风剽悍、盗匪横行,当年赵兴收复此地时,也是靠许以厚禄重宝招安的办法,之后也都是安抚为主。就是现如今青州的太守、刺史也都是本地人氏,俨然一副国中之国的架势。
赵兴在世的时候,就对青州头疼得很——它既然称臣,若是开战,打下来还好,若是打不下,就是一个逼反的名声;但若是留着,迟早会成祸患。
原本的赵兴还能凭着自己多年的威势压住这些人,可如今的赵卓,可没有他爹的威名。
钱闻虽不知梁玥从何处得知青州要反的消息的,但他知道,这梁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道:“大人,属下护送您回去!”
梁玥摇了摇头,“军情要紧。”
钱闻一个人去报信,总比带着她这个拖累快许多。
梁玥在邺城那几年,倒是学会了骑马了,但也就是会而已,让她在平地上遛两圈还行,猎场上摆摆架势也勉强可以,但当真策马疾驰,她怕是得从马上栽下来。
钱闻虽临时来给梁玥当个护卫,但也不真的只是个护卫,这种时候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梁玥说服他倒也不费力气。
等钱闻走后,梁玥转头看向素娘,素娘一怔,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烦请夫人,将诸位大人都请到正堂来,玥又要事相商。”
素娘顿了一刻,才福了一礼,“妾……这就去。”
她初见这位钦使大人,为其容色所摄,未曾想世上竟有如此绝色之人。相处之间,却又察觉这位大人无美人常有的那般娇纵,温柔体贴……倒似是邻家的姑娘一般。
可如今方才知道,这位大人是为女官……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
……
“梁钦使,这几年没打什么大的仗、也没什么天灾,临水的粮食,就算是被人围了城,吃上个半年也不成问题。”
“临水在兖青之交,先王在时就怕青州出事儿,这城墙年年都在固,若是当真青州兵来了,关上城门守着就是了。”
“……”
燕国这两年休养为主,没什么大的战争。这些官员似乎都将那些年的战乱都忘了个干净,好像真心实意地觉得,打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梁玥眉头皱得死紧,索性不跟这些人废话,直接拿出了赵卓给的印鉴。
这诸侯王之印鉴,等同于赵卓亲至。堂内当即呼啦啦地跪了一片,“臣等见过大王、见过钦使。”
梁玥无视这一群人不甘或不忿的目光,径直道:“林掾吏,还请清点武库中盔甲武器,今日酉时之前,务必造册呈上。”
“下官领命。”
“秦都尉,战时之巡逻想必已有定例,玥便不多言,请照此安排。”
“末将遵命。”
“……”
梁玥虽是说得客气,“请”字用得毫不吝啬,但语气却无丝毫商量的意思。
便是此刻一时碍于燕王印鉴,不得不低头领命之人,心里亦是满心的不满。
少不得腹诽些“祸国妖女”、“牝鸡司晨”之类的话,连初登位的赵卓,也不免被脑补成了为女色不顾朝政的昏庸形象。
……
“秦兄,你气傻了?”头先被安排出去的两人走的是一条路。
那位林掾吏稍年轻些,方才在府衙就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一出来就更是拉下了一张脸,本想和旁边的人同仇敌忾一下,可转头一看,身旁这位仁兄脸上竟还带着笑,这才有此一问。
这位秦都尉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气儿的人,当即脸上一冷,呛了声回去,“你傻了我都不傻!”
但说完,又恢复了那乐呵呵的表情,显然心情不错的模样。
林绵对这些武职之人向来敬而远之,总怕这些个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他这小身板可扛不住这一拳的。
不过这回,或许是气得急了、也或许是也察觉对方心情不错,不免就没了这些个忌讳,“秦兄,你说她一个女子,对行军打仗能有什么见的?她莫不是觉得青州兵是她家的家奴,说过来就过来?”
似乎也觉得这般背后弄是非不是君子所为,他说完后,才有些讪讪,又找补了一句,“秦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位秦兄本自顾自地乐着,听他了这句问,才斜眼瞥了他一眼,嗤道:“这么个美人儿,平日见都见不着,难得得了个吩咐,还不利落点办了?”
他只笑眯眯地说了这么一句,抬手重重地拍了拍林绵的肩膀,直把那林绵拍得往前一个趔趄,便哈哈大笑着走了,“难得讨美人欢心的机会,林贤弟既不着急,哥哥就先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