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隐不动,“松手。”
宋筱冲他吐舌头。
晨曦的路人络绎不绝,纷纷对宋筱指指点点,大意是,人家裴少府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宋家人失宠,现在胡乱攀亲,妄图富贵。
宋筱不在乎,何况裴隐对她越冷漠,对他越有利。
何乐不为?
翌日,裴隐去往精心呵护的小桃园,要栽培一批桃树苗。
宋筱带着丫鬟等在桃园外,裴隐对她置若罔闻。
天空水洗一样明朗,飘浮几朵形状怪异的白云,树枝簌簌,鸟儿啼叫,适合松土栽苗。
“五哥哥,这棵树苗像个小孩。”宋筱扶着一棵直挺挺的树苗,笑道。
裴隐停下铲土,擦拭一下额头,“那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叫它遇雨。”
雨润万物,宋筱希望家人也能像这颗树苗一样,等来滋润田土的春雨。
裴隐会意,继续铲坑,两人合力种植了一棵棵桃树苗,直至中午,裴隐伫立在散发勃勃生机的新苗前,久久凝视。
“五哥哥,过来坐。”宋筱坐在玉石池沿上歇息,朝裴隐招手。
裴隐没有答应。
宋筱望着他孤零零站在那里,默默低下头。
这时,宋应然拎着食盒缓缓走来,淡瞥了一眼树苗,把食盒搁在池沿上。
宋筱闻到细微饭香,肚子很不争气咕噜两声,舔舔嘴唇瞄着食盒,“大哥点了哪几样菜?”
“是你五哥哥最喜欢的。”
裴隐:“……”
宋筱张罗,“五哥哥开饭啦。”
裴隐听出她的焦作,转身走近他们,亲自打开食盒,里面可怜巴巴放着两个卷饼。
“这什么啊。”宋筱皱眉头。
“反正你不挑食,凑合吃吧。”宋应然揶揄。
裴隐没动筷。
“五哥哥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宋筱狗腿。
裴隐执起筷箸落座,“我吃卷饼即可,你们回府用膳吧。”
“我也吃卷饼。”宋筱一改嫌弃,拿起卷饼递给裴隐,自己拿起另一个。
咬了一口,发现卷饼里裹着苦苣,笑道:“还是大哥心细,怕五哥哥气火攻心。”
宋应然走进新栽的树苗,伸手敲了敲,“来年就长高了。”
“它叫遇雨。”裴隐当真了,把它介绍给宋应然。
宋应然止不住低笑,“你取的?”
宋筱高举手:“我取的。”
“嗯。”宋应然抽下宋筱的珠钗,在树干上镌刻下“遇雨”两字,呢喃轻叹,“茁壮成长吧。”
宋筱一愣,咬一口卷饼,大哥还挺捧场。
宋应然呆了一会儿有些疲乏,由扈从陪着先回府了。
宋筱担忧宋应然的身子,想着待会儿请郎中开些调理精气神的方子。
噗通,水池里响起一道声音,是锦鲤打挺发出的。
宋筱倾身捞出一条锦鲤,一本正经询问,“给五哥哥加个硬菜?”
裴隐:“……扔回去。”
鱼尾甩了他一脸水。
噗通。
宋筱把锦鲤扔进池塘,掏帕子擦手,想了想,伸手先替他擦脸。
裴隐拍开她的手,她笑着使坏,故意朝他脸上扬水。
“不擦算了。”宋筱自顾自擦干手,揣好锦帕,挑衅一笑。
裴隐用衣摆抹把脸,“再调皮,信不信我收拾你?”
四下无人,他把她挂树上都没人知道。
“吓唬谁!”宋筱才不怕。
裴隐忽然弯起嘴角,笑得有些坏。
宋筱缩缩脖子,打哈哈道:“天气不错……啊……五哥哥住手……”
池畔,裴隐扛起小姑娘,原地转圈,之后作势往池塘方向抛。
宋筱吓得撇了卷饼,搂住他脖颈,皱巴着小脸服软,“我错了,你都对行了吧!”
裴隐两手一旋,把人背到后背上,宋筱没缓过来,软趴趴搂着他深呼吸,稍许,糯糯道:“放我下来,我想吐,吐你一身可别怪我!”
“你试试。”裴隐根本不受威胁。
宋筱晃动小腿,“放我下来!”
“清凉一下?”
“嗯?”
裴隐登上池沿,背对池子松开手。
“不要啊!”宋筱两臂勒紧他脖颈,在他背上像个树懒,“我不玩了!”
裴隐真的把她扔向水面。
她眩晕,在后背贴近水面时,一只硕大锦鲤一跃而起,以为是谁投递的食物,于是咬了一口她的衣衫,宋筱顾不得跟锦鲤计较,心里念叨,不要变落汤鸡,不要变落汤鸡……
倏尔,裴隐猛然转身,在她距离池面半寸时,揪着她腰带,以一股大力把她拽回池畔,自己落进水里,成了锦鲤的“鱼食”。
哗啦。
男人破水而出,衣衫尽湿,下巴上的水滴成串滴落。
抹把脸,坐在池沿,任衣衫贴在清瘦颀长的身体上,任发丝沾在双颊。
宋筱坐在草地上,大写加粗的懵逼,他自虐?
“你没事吧?”小声问道,他的行为太诡异了。
裴隐坐着转个身,再次背对池塘,忽而放松了神情,“入春以来,各地一场雨也没降,有些怀念被大雨浸透衣衫的感觉。”
脑子被门夹了,宋筱腹诽,坐起身踢踢他的小腿。
裴隐抬头,目光晦暗。
宋筱跳出一尺远,“我错啦。”
不敢再踢他,把自己的娟帕递给他,“五哥哥不舒服?”
裴隐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不舒服我会浸水?”
“你好诡异。”
“我渴望一场春雨而已。”摊开乳白帕子擦脸,随后倒在池沿。
“喂喂喂。”宋筱推他,“躺这里会伤风的。”
“不会。”裴隐闭目,不再搭理她。
宋筱抓起他手腕,像模像样试脉,皱了皱眉,“快起来,该着凉了!再不起来,我不理你了。”
他没睁开眼,有逐客的意思。
宋筱撇开他手腕,坐在一旁望天。
豪言永远是豪言,她不会扔下他不管的。
嘀嗒嘀嗒,发梢的水珠滴落在裴隐脸上,痒痒的,裴隐抬手擦拭,染了满手染剂。
宋筱略显尴尬,“我被人整蛊了,白了头发,这是染剂的颜色,遇水会脱色。”
裴隐冷目,“什么时候的事?”
宋筱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裴隐清眉紧锁,坐起身,“我来想办法。”
说完径自离去。
宋筱走出桃园,丫鬟上前递出披风,“裴少府留给小姐的。”
“他湿漉漉离开的?”
“嗯。”
宋筱捧着披风,心里异样,竟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谁,说他是五哥哥,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味。
宋应然在回去的路上遇见逸王府的两名侍妾,两人嘀嘀咕咕的话语被宋应然尽收耳底。
“多俊的男子,可惜了。”
“你说,正常男人遇到这事儿,不该发癫发狂么,瞧他,跟没事人似的。”
“怕被人瞧了笑话呗。”
“也是,风光不再,面子犹在呀。”
“要我说,别看他安安静静的,指不定心里掀起过多少狂澜,做大事的,哪个不是玉面罗刹。”
“小点声,别让他听见。”
“听见怎么了,还当他爹是百官之首呢。”
“人家现在有裴少府撑腰,照样在皇城中横着走。”
宋应然温润的眉眼泛起一丝浅淡蔑视,越过她们大步流星朝街尾走去。
“宋兄!”
一道宏亮的声音想在耳畔,宋应然闻声抬头,临街酒楼的二楼挑廊上,一抹纤细高挑的身影凭栏嘻笑。
楚嵇挪挪下巴,“宋兄快上来!”
宋应然露出淡笑,旋步进了楚记酒家。
进了雅间,楚嵇让伙计上了几道特色烧菜,亦是只字不提他的伤势。
“尝尝小弟店里大厨的手艺。”楚嵇为他倒了一盏茶。
宋应然眼尖,发现每样烧菜里都以海参为配料,海参对伤病初愈者有滋补功效,心下有些感动。
楚嵇饮完一口茶,想着宋应然或许累了,便挽留道:“用完膳,宋兄不如在这里小憩,不会有人打扰的。”
“二爷。”宋应然站在内寝的毡毯上,问:“你会嫌弃如今的我么?”
“嗯?”楚嵇蓦然抬头,对上一双润泽的双眼,那双眼睛深邃似海,配上如玉面容,这般风光霁月的男子真的废了?
楚嵇一下子心如刀绞,走上前安慰:“在我心里,宋兄如切如磋,能与兄交好,是小弟的荣幸。”
“是么。”宋应然弯弯嘴角,没想到楚嵇对他评价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