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扶起莺啼,莺啼不起来,跪在地上收拾零碎的胭脂水粉。
男子看了眼,沉声道:“掺了泥土,用不了了。”
转头示意车夫,车夫递出钱袋,“姑娘买些新的吧。”
莺啼置若罔闻,一门心思收拾地上的“废品”。
男子瞄到一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包袱,弯腰捡起,拍了拍尘土递给她,随口问了句,“宫里会统一发放宫装,你不必私下订制。”
“不是的。”莺啼接过包袱背在身上,抬头回答:“这是奴婢亲手缝制的衣裙,想送给宋大小姐,遭到了拒绝……”
话语有些委屈。
男子长眸微动,又将包袱拿回手里,“我替她收下了。”
莺啼有点不敢置信,却又觉得这个人没必要骗她,于是磕了几个响头,“谢大人……可是,衣裳脏了……”
男子受不了她动不动就磕头,直起腰杆,登上车廊时留下一句话,“她不会嫌弃,还有我替她谢谢你。”
说罢,撂下车帘,车夫拽着马车越过她。
莺啼还没从黑衣男子的气场中回过味来,直勾勾盯着马车上摇曳的铜铃,这个男人……为何认识宋大小姐?
……
几日后,御前大太监陈凇奉命杖责宋应然,他领了一队侍卫去往诏狱。
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行刑前,景王的心腹家奴混进侍卫群,打晕了行刑的侍卫,换了侍卫的衣裳兀自对宋应然行刑。
他手法狠辣,一板子下去,宋应然额头立马溢出冷汗。
又一板子下去,宋应然咬牙挺住没喊出来,知道实打实的板子会很疼,可没想到会如此难以忍受。
他扣紧长凳边沿,几近晕厥。
陈凇坐在一旁,看着行刑的侍卫,微微眯眸,这人看着眼生不说,以他打人的手法,不像受过专业训练的侍卫,更像是为了发泄怒气而故意为之。
“等等。”陈凇半抬手臂叫停。
侍卫还想打,被其他侍卫拦下。
半刻钟后,陈凇让人将昏迷不醒的宋应然送回去,并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去知会陛下,就说宋大公子很可能被冒充侍卫的景王扈从打废了,或者没办法有子嗣了。”
陈凇表情冷然,看不出藏了什么心思,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宋应然遭人算计的事不胫而走,传着传着就成了真的,宋应然废了……
阳春三月,随着少府寺人员更替,一跃成为皇帝的心腹机构,由失踪许久的裴隐担任少府寺卿。
裴隐是皇帝倚重的权臣之一,当他摘下面具,面对文武百官时,众人愕然,此人的容貌怎滴与昔日的张亦棠那般相似。
只是,他更像磨没了棱角的张亦棠,一举一动从容不迫,一瞥一盱不怒自威。
剑眉下一双瞳眸宛若剔透琥珀,目光炯炯,洞察人心。
年纪轻轻,沉稳的气魄却让他像个半百的智者,沉稳老练。
他的淡然不加修饰,浑然天成。
大殿上,逸王微敛瞳眸,裴隐,呵呵。
散职后,裴隐扶着宋应然漫步在城中最静谧的桃园附近,是裴隐亲自选购的土地,里面种了很多不同种类的桃树。
桃花喜寒、喜阳,阳光打在桃树枝上,唤醒朵朵粉白,粉白继而唤醒春天。
裴隐伫立在桃树旁,在昏暗的灯火下,挽袖修剪枝桠。
“跟我走在一起,不怕被他人误会?”宋应然问。
“误会什么?”裴隐垂下手臂,观赏枝形,“误会我是张亦棠?”
宋应然略微不满地睨他一眼,“现在就咱们两人,你还要继续装下去?”
“我不懂兄台在讲什么。”
裴隐递出的果枝剪,宋应然接过。
迎着月光,两人走进桃园最中心,桃园中心有一方锦鲤池,裴隐时不时往池中扔鱼食。
宋应然瞥一眼偌大的桃园,唏嘘一叹。
裴隐:“叹什么气?”
“裴少府守着偌大桃园,不觉寂寞冷清?”
“你我不如抱团取暖。”
“……”
裴隐一笑,“这里已经没了血气方刚的激情,沉淀成了可以散心、静思、冥想之所,仅此。”
“真是够了。”宋应然放下枝剪,深深吸口气。
裴隐拍拍手掌上的馒头屑,拢手入衣袂,挺拔的背影在池畔略显没落。
宋应然掏出一把牛角梳,起身为他疏离微乱的发,动作不显娘气,反而温情脉脉。
两个俊朗的男人彼此相伴,画面唯美隽永,他们身侧是一片清雅的桃花林,寄予了太多思念和等待。
桃花,也许等的不是今生相守,而是来世相遇。
夜色渐渐浓郁,裴隐送宋应然回府,桃花园归于静逸,风吹枝桠簌簌响,映月桃花凝如玉。
乘车抵达宋府,未经通传,宋应然带裴隐大步走进宋筱的院落。宋期和姜氏已经睡下,不便打扰。
宋筱正在给草本花卉浇水,见到来人,放下长嘴壶,蹦蹦跳跳奔过去,“大哥!”
“在干嘛?”宋应然扶住她,温柔问道。
“在浇花,大哥坐。”宋筱挽着兄长坐在庭院老树下,命人上了茶点,献宝一样捧给宋应然,“爹娘打盹了,咱们慢慢聊着,不打扰他们老两口。”
自打宋应然从宫里被带出来,宋家夫妇和宋筱绝口不提伤势。
“嗯。”宋应然把一个包袱放在石桌上,坦坦荡荡道:“这是那名叫莺啼的宫女送给你的衣裳,你收下吧。”
宋筱怔然,眨眨大眼睛,“怎么在大哥手里?”
“裴少府偶遇莺啼,听她提起缝制衣裳的事,希望你别辜负人家的一番好意,替你收下了。”
宋筱鼓鼓腮帮,裴少府……
“裴少府请入内。”宋应然没把裴隐当外人,极为自然地邀请站在月亮门外的男人入内。
宋筱下意识看向月亮门,晚风中,那人比夜色还要神秘。
她愣住了。
宋应然问妹妹,“是不是跟你五哥哥很像?”
“大哥刚刚说,这位是?”宋筱愣目,完全反应不过来。
“裴大人是少府寺卿……筱儿!”
没等宋应然介绍完,宋筱提裙奔向夜色,奔向伫立夜色中的高大男子。
“五哥哥!”她扑进男子怀里,双臂紧紧收紧,男人不得不弯腰配合她的身高。
宋筱呜呜哽咽,抱着男子不松手。
裴隐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抬起,扣着她的肩,将她推离,“姑娘自重。”
宋筱面带泪痕,听他一席话,噗嗤乐了,抬脚踢他,“披着羊皮,你就不是大马哈了!”
裴隐:“……”什么鬼?
宋应然:“……”他可是匹狼啊。
丫鬟:“……”小姐礼数啊。
裴隐摇摇头,“你我不相识。”
宋筱:“……”
自那日起,但凡裴隐走出宫城,身边总是跟着一条小尾巴,嗯,还有两颗常青树。
第23章
宋家夫妻和宋筱不遗余力要在私底下与他相认,在被裴隐明确拒绝后,宋家夫妻不再纠缠,但心里明镜,这小子有苦衷,也愿意配合着演戏。
而宋筱,依然坚持。
很多人在观望,若是裴隐给予宋家人暗示,说明他就是张亦棠,可日复一日,宋家人都放弃相认了,外人更没理由咬定他是张亦棠。
裴隐否认,宋筱看似失望,宋筱失望,众人信他不是张亦棠了。
这大概就是裴隐允许宋筱靠近他的原因吧,而宋筱也能看清形式,所以更为肆无忌惮地跟着他。
这日,裴隐外出归来,宋筱早早等在东城门外。
“五哥哥!”宋筱跳下马车,兔子一样奔向坐骑上的青年。
裴隐冷然。
“五哥哥,路途奔波么?”宋筱围着一人一马打转,喜色溢于言表。
“宋大小姐自重,成日缠着一个陌生男子,莫不是想嫁我为妻?”裴隐跨下马背,淡眸看她。
咦,吓唬谁……
宋筱弯眉,不想当街跟他斗嘴,“我娘熬了你最喜欢的竹笋粥,快跟我回府。”
说罢,牵起他的手走向身后的楚嵇,主动介绍道:“五哥哥,这位是楚公子,单名一个嵇字,我朋友!”
又将裴隐介绍给楚嵇。
楚嵇走上前,弯腰行礼,眼底满是情绪,面上不显。
裴隐淡淡颔首,不见热络。
宋筱拉着裴隐,欲踏上马车,“走,回家,粥快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