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好不容易叫了我来,不会只是喝酒吧?”
“你老婆怎样?没挠你吧?”
蒋星河尴尬了一瞬,如今坊间都流传他是二十四孝好老公,老婆随叫随到,从不出来玩,和以往年轻的时候大不一样了。曹文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一向很鄙视他。
在老友面前,蒋星河也装装面子:“他?乖着呢。我说来,他一句话都没有。”
曹文不相信地呵呵两声。
蒋星河笑一笑,心照不宣么。每个人都有那么点软肋,却也是可爱之处。
曹文抽着烟,不说话。
蒋星河开了酒:“今天见他,有点感慨啊?”
“换个地方果然就不大一样了。是个有血性的小伙子,和你一样。”
曹文怅惘道:“我是真的爱他,也是真的疼他。”
钟奕对他可能不只是师徒,也是他精神和理想的所在。他待钟奕如亲人,从精神上就更依赖他。两人一起闯荡这么多年,志同道合,风雨同舟。钟奕的离开,便是这么多年关系的剥离,理想和精神的崩塌。曹文受不了。
蒋星河道:“我知道。”
曹文悲愤地:“我把他当老婆,他为什么要离开我?看不起我?”
最让他伤心的,可能还不是钟奕的离开,而是他对他的不认同。他讨厌他,看不上他,不愿意再陪他走下去了。那以前的那些梦想算什么?他做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都是白费力气罢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他没有看不起你,他只是伤心了。”
“我已经对他最好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蒋星河这就有话说了,他在自己感情上是容易冲动的人,对别的事却极为理智。他看人看事一直很准,而老曹也只是身在其中看不透罢了。
“什么叫对他好?你不能拿你的标准来要求他。你有没有想过他真正想要什么。”
曹文喝了一些酒,已经有些醉态。
他烦躁地:“他想要的,我给不了。”
“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给不了?”
“我怎么没试?”
他这些年不是没有试过,在最开始的两年,钟奕就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他控制着尺度,没有挨得他太近。他把自己的那些卑劣毛病给他看,坦荡无遗,吓坏了小徒弟。钟奕终于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也对他绝了念头,渐渐疏远了。只是他没料到以后的失控,他们合作了一部又一部的戏,每次因戏生爱,分分合合。两人在其中受尽了折磨。只是那折磨也是甜蜜的,常常让他留恋不已。每次靠近,钟奕越陷越深,他亦无法自拔。在感情最深的时候,他曾试着长期维持下去,最后还是失败了。曹文的感情观一向如此,以摘取爱情果实最甜蜜的部分为主。爱的时候就好好爱,不爱的时候就分开。他不愿意勉强别人,也不愿意勉强自己。
“我是为了他好,做不到就别去许诺。我疼他爱他,不想让他在师徒的名义里吊着,好的时候就在一起,不好的时候就放他走。到底什么样才是对他好?我不比你想得更清楚吗?”
“那你现在放他走也没什么。”
“他现在是走吗!他现在——”曹文的脾气又上来了。蒋星河示意他坐下,他有些明白了。
他现在是诀别。事业不要了,师徒情分也不要了,和曹文一刀两断,毫无瓜葛。
“你这不对啊,好的时候就做老婆,不好的时候就做师徒。你什么便宜都占,谁分得清啊?”
曹文嗜血的目光瞪着他。
蒋星河一副你瞪我没用的样子:“你要是对他好,就应该干脆点。能行呢,就真心待人家;不行的话,就分得干净点。别让他抱着希望受折磨了。他不是你,你分得清楚,家就是家,外面就是外面。不管外面怎样,都不会影响钟奕的重要性。但他不行,你不想吊着他,但他其实一直被你吊着。他分不清肉欲还是感情,你这完全不是一码事嘛。”
曹文想了想,还是痛苦道:“我不能放他走。”
“为什么啊?”
曹文一想到分开后的局面,就钻心般地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钟奕,根本没法思考问题。
“不行。”
他又重复了一遍。
蒋星河道:“这就是症结所在!你没你想得那么潇洒,承认吧,你没救了!”
他其实早就爱上他了,他其实早就离不开他。
他其实根本不容许钟奕的一丁点分离。不论是情人的,还是师徒的,事业上,还是感情上,他都要!
大家芸芸众生都是一样,一旦爱上一个人,从没有别的可选。
曹文苦笑,是吧,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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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1vsN,也就是开放性关系,是比1vs1更需要信任、沟通的感情关系。开放性关系如果要稳定的话,需要双方都自愿、且高度信任对方。对方在彼此那里都有不可替代的位置。同时,随时沟通、不隐瞒。(反正资料里查的更多条件啦)我觉得非主流的感情关系要经营起来更难,老曹认为他可以,是因为钟奕满足他的精神需求,不可替代、且他又对钟奕有着绝对的掌控性才会稳定。(现在不满足这些条件,他就慌了)他以为钟奕能留下来就是默认这种关系,但其实没沟通好,钟奕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但他不行。他一直徘徊在两者之间。最后倾向于稳定亲密的1vs1。这就是分歧。只能老曹改了。
第五十四章
钟奕来的那天,山里刮起了风。随着风,还有豆大的雨点子,啪嗒啪嗒落下来,在车窗上流下蜿蜒的痕迹。
风雨如注,洗刷着这座大山。枯竭的河床在来年春天又恢复了生命力,溪水汩汩地流过横在水里的树干,往更深处流去。幽深的潭水荡起涟漪,星星点点的雨点坠落在水波上。一路都是绿树、石壁,树木遮天蔽日,枝叶都在滴水,石板路上湿答答的。人沐浴在这样潮湿浓郁的林间,仿佛也要拧出水来了。
偶尔雨水飘来,蒙了一脸的雾水。
钟奕就是在这样的风雨中,见到了曹文。
曹文没打伞,头发淋湿了,被他抚到脑后。光洁的额头露出来,往下是幽深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曹文的面部轮廓一向很深,这样庄严而肃穆地立着,便显出一份庄重。
剧组寥寥几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忙着。场外聚集了一些工作人员,也在沉默观望。大家的目光都投向导演,在这里,他就是王者。
曹文分开人群,披着一件披风从里面走出来。他抬头遥望灰色的天空,雨丝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光在这一刻打在他身上,摇臂由上到下俯视,轨道推进。刘育良提着一只箱子,里面简单几件衣服,一个记事本,一支没了油的钢笔,便是他的全部家当。他要上船去,和另外几个犯了事的人,到海那边的小岛上去劳动改造。也有人对他说,他不是去劳动改造,而是去看病。现在国家政策好了,他是音乐家之后,党和国家要帮助他恢复健康。他申请带走自己的乐器,组织上也同意了,一大箱子的乐器都搬到船上。大家欢欣鼓舞,这座大山终于拔去了眼中钉。
刘育良在信中这样写道:
我懂得我于这里是没有益处的,我亦懂得他们视我为怎样的人。我甘愿领受。三日后,他们会将你放出。你可接替我于学校任职,亦可回家。他们不会食言。请务必继续考学,不要放弃,将音乐之路彻底地走下去。不忘理想,砥砺前行。不必问我,亦不必挂念。珍重,老刘亲笔。
徐平拿到这封信的时候,眼眶微湿。
刘育良为了保住他,认了所有的罪。许主任被联名匿名信举报,查出多项迫害知青的罪行,被军区带走。徐平在被关押了两个多月后,终于被放出来。
而迎接他的,只有刘育良的遗物,一只口琴。
风雨大作的那天晚上,刘育良的那艘船撞上暗礁,船上混乱一片,多人落水。暴风雨中来不及施救,刘育良和他那一大箱子乐器都命丧大海,不知所踪。整艘船慢慢沉入大海。
连尸体都没捞上来。
那只口琴还是从打捞上来的残骸上找到的,被他卡在船板缝隙里,上面手指的划痕清晰可见。
懵懂的小兵对他说了句“节哀”,徐平点点头。他现在做了当地小学的老师,穿了件白衬衣、黑裤子。学生们都很喜欢他,他教音乐课,因为音乐老师太少了。太阳很烈,天很热,学生们在他周围吵着再唱一首,再唱一首吧,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