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轻轻拍着她的背,道:“你觉得人为什么会产生心理问题?”
林卿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伊丽莎白道:“因为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所以,对于你来说,与其逃避内心对这个男人的情感,不如承认,放自己一马。”
“可是不会有结果的,”林卿苦笑着道:“我自己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这世上有多少感情是有结果的?”伊丽莎白坐到她身边,道:“我们常说人要看开一点,意思就是叫你不要太执着。你自己也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事,做点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情感,熬过这段时间,你就好了。”
林卿点了点头,道:“我也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其实我原本很抗拒心理治疗的,觉得是在暴露自己的隐私,但是你这么说,我感觉好多了,不然,总觉得自己喜欢上一个恐怖分子,很有负罪感。”
伊丽莎白笑道:“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会爱上这样一个人,一点也不奇怪。你接受它,承认它,假以时日,它就会成为你的一段回忆。你逃避它,厌恶他,那它就会成为你的噩梦。”
林卿点着头,很是认同她的观点,过了会儿,又犹豫着问道:“医生,我会不会恶化下去?”
“比如?”伊丽莎白问道。
“比如,”林卿看着她道:“会不会自杀?”
伊丽莎白微笑着问道:“我注意到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是沿着屋檐走的,尽管这样会绕远,为什么?”
林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近段时间新闻上常有高空掷物的报道,我怕被砸到。”她回答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伊丽莎白柔声道:“珍视自己的人,永远不会放弃自己。”
林卿长长松了口气,道:“谢谢你,医生。”
“林小姐,”伊丽莎白继续说道:“其实你问题的根源,并不在于这个男人,我真的很想帮助你。”
林卿脸上的笑消失了一点,道:“什么?”
“喜欢狗,却不被家人所容忍,”伊丽莎白抚摸着朱迪的毛发,道:“你的问题来源,是你的家庭。”
林卿小小叹息了一下,道:“这世上最不能弥补的,就是流逝的时光。”
“但我们可以从小事做起,”伊丽莎白笑道:“比如,今天让你母亲同意带朱迪回家,这就是个小小的进步。”
“我母亲,”林卿想着措辞,道:“是个固执的人。在很多问题上,我已经放弃同她争执了。”她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如果是我弟弟想要养狗,她就算讨厌,也会同意的。可惜我弟弟并没有这个打算。你看,这世上的事情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怪诞,渴求的人怎么也得不到,有权利的人却又不屑一顾。”
她抬起头,补充道:“还是算了吧。我明年也要回帝国了,也带不走它。”
“你已经习惯逃避了,”伊丽莎白道:“你知道问题产生的根源,那有没有想过去改变它?”
她继续说道:“我来说服你的母亲,至于你回帝国,也可以带上它啊,飞机托运,也可以坐船。总之只要你想,总有办法的,除非你一开始就放弃了。”
“路途那么远,”林卿看着朱迪的大眼睛,怜悯地道:“如果它死了呢?”
“那如果没死呢?”伊丽莎白道:“你就可以和它在帝国开始一段新生活,你不向往吗?”
林卿犹豫着,道:“好……我也,想要改变自己。”
“那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了。”伊丽莎白塞给她一张名片,道:“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她握了握林卿的手,道:“请你母亲进来,今天就让我们有点小小的欣喜吧。”
林母被护士引进治疗室,礼貌地说道:“医生,我女儿的情况怎么样?”
伊丽莎白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她。林母是一位高知女性,端庄,优雅,但也显露出她并不是一个柔软的母亲。
“不严重,但需要长期治疗。”伊丽莎白道:“我希望您可以把这只狗带回家陪伴林小姐,这样有利于她的康复。”
林母眼神转向金毛朱迪,看它吐着长舌头哈哈地喘着气企图过来舔她,于是立刻厌恶地退了几步,怀疑地看着伊丽莎白,道:“医生,你是认真的吗?”
伊丽莎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您似乎不喜欢这个提议?”
“当然不喜欢,”林母道:“我从来不允许家里养狗猫之类的,又吵闹又脏,”她似乎意识到了语气的不妥,于是平静地道:“我希望你可以换一个治疗方案。”
伊丽莎白笑了笑,道:“女士,你爱自己的女儿吗?”
“爱,当然爱。”
伊丽莎白摊了摊手,道:“可是从我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你问题的焦点就集中在你自己是多么讨厌狗,而没有问过我一句,养狗为什么有利于林小姐的康复。抱歉,我并没有看到一个关心女儿病情的母亲。”
林母有些语塞,道:“不好意思,是我冲动了。”
“你知道我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林卿是什么反应吗?”伊丽莎白说道:“她只是说,妈妈不会同意的。女士,您是一位知识女性,有些话不需要我说的太明显吧。”
林母皱眉道:“医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伊丽莎白微笑道:“林小姐说,如果是弟弟提出的要求,您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同意。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她不客气地道:“你是否可以在自我为中心的时候,把爱分一点给自己的女儿呢?”
林母脸色沉了下来,道:“医生,我是来带女儿治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不是来参加亲子活动的。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些质疑你的专业性,我希望下次我们可以换一位专业的医生,不好意思,打搅了。”
伊丽莎白见惯不怪地道:“那是您的权利。作为心理治疗的激进派,我被投诉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可以投诉我,但是女儿是你自己的,如果你真的爱她,起码不要因为一条狗让她失望。”
林母深呼吸了几口,平静了一下情绪,道:“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另外给我女儿买一条狗的。”
伊丽莎白看着她转身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透过窗户看了看还在期待着的林卿,道:“可怜的姑娘。”
林卿看着母亲带着怒容走出来,心沉到了谷底,母亲径直走向护士,道:“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怎么投诉?”
护士有些讶异,但还是带着她走到了一个小房间。
林卿有些绝望地摇了摇头,站起来,走了出去。
医院周围很空旷,她默默看着远处覆盖着雪的山峰,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阳光很灿烂,她却只有寒冷的触感。她垂下头,笑了笑,就这样吧,果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时,一点点热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喷在她手上,林卿转过头来,金毛朱迪天真地歪着头,看着她。
林卿有些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了看适才添加的医生的微信,伊丽莎白发了个笑脸,后面还有一句话:我替你走出了第一步,下面的,相信你自己可以完成,加油。
母亲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看到牵着朱迪的林卿,愤怒地叫了一声,道:“医院的人是疯了吗?”
林卿平静地道:“妈,我喜欢这条狗,我想养它。”
林母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卿卿,妈妈再给你买一条狗可以吗?”
林卿笑了笑,平静地道:“不用了,我知道妈妈不喜欢养狗,我已经成年了,不想再给你和爸爸添麻烦。我今天晚上就会搬出去住。”
林母有些泫然欲泣,道:“卿卿,妈妈真的就是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
“您没错,”林卿静静说道:“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罢了。”
“算了算了!”林母有些不甘,但是面对女儿的固执也只有让步:“妈妈不阻止你了好吗?我们回去吧。”
两人一狗上了车,朱迪窝在林卿怀里,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脸色不善的林母。林卿拍了拍它的头,看到伊丽莎白发给自己的信息:爱自己,做更好的自己。她微笑了一下,回复了“谢谢”之后,几条新闻推送了过来,一条是斯德哥尔摩恐袭嫌犯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一条是意大利军情局局长突然宣布辞职。
林母看了看后视镜里微笑着的女儿,长长叹了口气,想到:算了算了,一条狗罢了,卿卿喜欢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