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女性专用的,整个治疗室以淡粉色为主的基调显得很温馨。林卿一打开门,一只巨大的金毛犬先是向她摇了摇尾巴,然后直立而起,将两只厚实的前爪轻轻搭在她肩上,毛茸茸的脑袋亲热地在她怀里蹭着。
林卿不由自主地笑着抚摸它的头,连心里的紧张也放下不少。
动物治疗是近年来流行的新方法,相对于同类,喜欢小动物的人更容易在猫狗等宠物面前卸下警惕。在林卿到来之前,医院已经对她做过基本的情况调查,所以有这样的安排。
“林小姐,欢迎你。”心理医生伊丽莎白微笑着走过来。
林卿放开金毛犬,紧张感又涌上心头,她拘谨地和她握了握手,道:“你好。”
伊丽莎白将她带到靠窗的粉色沙发上坐下,金毛犬也跳上去,把脑袋放到她大腿上枕着,林卿用手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犹豫着抬头去看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事先已经研究过斯德哥尔摩那边传过来的林卿的初步诊断,知道她的性格敏感,倔强,矛盾,于是微笑道:“你喜欢狗吗?”
林卿看向金毛犬,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点了点头。
“你家里有养狗吗?”伊丽莎白柔声问道。
林卿摇了摇头,道:“我……妈妈不喜欢狗,觉得很脏。”
“你喜欢的话,可以把它领回去的。”伊丽莎白观察着林卿的神色。
“真的吗?”林卿有些惊讶地道:“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的。”伊丽莎白道:“它叫朱迪,是这附近的流浪狗,是被主人遗弃的。你喜欢的话,可以领回去让它陪陪你。”伊丽莎白笑道:“你看,它多喜欢你,”她伸出手去轻轻逗弄着朱迪的大耳朵,道:“人和宠物之间,也是要看缘分的。”
林卿看着朱迪,眼神里流露出渴望,最终却化成了无奈,她微微笑了一下,道:“不必了。我明年就要回帝国了,也无法带走它,还是让它留在这里吧。”
“是怕你母亲反对吗?”伊丽莎白温柔地看着她,问道。
林卿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掩饰地喝了一口,勉强笑道:“有些东西,你去费尽心机地说服别人之后才得到,就已经没有当初的意义了。”
伊丽莎白略略点着头,安静了一瞬,拿起水壶给她续了热水,道:“这几天有做过梦吗?”
林卿顿了顿,道:“没有,我一向都睡得很好。”
“那我很羡慕你,”伊丽莎白笑道:“几年前,我有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反复做同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
林卿关切地道:“怎么了?”
“我总是梦到在一个幽暗的地下室里,我被人囚禁在那里,无法逃脱,那个地下室是石头做的,只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户,我只能把手从窗户伸出去,我甚至能感到雨滴落在掌心里的清凉,你说神不神奇,就像真的一样。”
“后来呢?你……跑出来了吗?”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柔声道:“我非但没有跑出来,后来还反复被那个绑匪侵犯。”
林卿的脸色变了变。
“让我羞耻的是,连被侵犯的感觉也是那么真实。”伊丽莎白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卿同情地问道:“没关系的,只是梦而已。”
“梦有的时候可以反映人的内心状况,”伊丽莎白看着她,柔声道:“这个梦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爱上了这种感觉。”她迎着林卿怜悯的眼神,道:“身为一个心理医生,你应该知道这有多恐怖。”
“你……”林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其实,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心理问题的,没有人是完美无瑕的。”
“你说得对,”伊丽莎白笑道:“我刚开始也很抗拒,但是越是害怕,那个人越是每天降临我的梦境。直到我开始接受现实,并且期待着他的时候,这个王八蛋,竟然从此消失了,害得我难过了好久。”
林卿被她幽默的语气逗笑了,道:“这个人一定是个很强大的男人吧,才能让你对他念念不忘。”
“当然,”伊丽莎白有些怀念地道:“人都会有强权崇拜的心理,而女性因为在原始社会时就处于弱势,几百万年下来,潜意识里更容易向强者屈服。那个人,”她回忆了一下,柔声道:“我没有看清楚过他的脸,因为自始至终都很黑,但是他身上淡淡的月季的香味,以及强壮的身体,还有粗暴中蕴含着温柔的态度,都令我难忘。让我好一段时间都懒得找男朋友,因为现实中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一只手就能把我举起来。”
林卿有些羞涩,但是彼此都是成年女性,谈论些禁忌话题,反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调侃道:“那倒也是,我如果是你的话,我可能也会念念不忘吧。”
伊丽莎白笑道:“一直过了快一年,我才能渐渐忘掉这个梦,重新开始交男朋友。”她随手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推到林卿面前,道:“所以如果我也是你的话,我也会爱上他。”
林卿震惊地看着面前景匀的照片,她呆愣着,手足无措,伊丽莎白柔声说道:“爱一个人,又不犯法。”
林卿的眼泪渐渐流了下来,她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抽泣着,开始哭出声音来。
景匀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坐在自己的单人牢房里,面无表情地在一道道题目上打着勾。半个小时以后,他点击了提交,然后把平板从食物通道递出去,牢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神情平淡,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知道在那面单面镜之后,一定有人正在对他指指点点。
“怎么样?”检察官问道。
医生放下平板电脑,道:“从测试结果来看,严重的PTSD诱发精神分裂症,跟第一次的结果一样。”
检察官点点头,道:“这也是好事,起码让公众不再把他视为英雄,而是一个疯子。”
“如果他像布雷维克一样提起上诉,不肯承认精神鉴定结果呢?”助手问道。
“不会。”检察官观察着景匀,道:“他和布雷维克不同,布雷维克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有罪,而他显然已经放弃了抵抗。这个案子的进程会很快。”
“大概要多久?”医生好奇地问道。
“布雷维克的案子用了一年,他的话因为有精神疾病,如果不上诉的话,最多三个月就可以出结果了。”
“那真可怜,”医生耸了耸肩,道:“三个月之后,可是帝国人的农历新年吧,我身边的华人朋友已经在准备了。而他则要去精神病院呆着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检察官合上文件夹,道。
景匀的预计和检察官的一样。他之前已经详细模拟过所有的细节,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在新年前后,他会从监狱转移出去,大概率是斯德哥尔摩郊外的瑞典国家精神病医院。一般的重犯都会关在这里,但是守卫情况,以他的眼光来看,实在算不上严密。大约两个月左右,他应该就能找到漏洞出去,再沿海路出发。好望角一带的话,上次奥莉维娅叮嘱他那里最近海盗频繁。保险起见,经美洲,绕过巴拿马运河,过太平洋,最后就能在帝国东南沿海一带的小岛上岸。到了之后,再去准备以后的事情。
到那时,他就要和帝国情报局的上司部门,皇帝直属的金吾卫交手。这些人可不比罗马和斯德哥尔摩这些废物,个个都是精英,所以,到时候的准备时间,也会长了许多。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瑞典政府,当然主要是在勒班的授意下,开始明里暗里的暗示迪亚罗与教堂最后的爆炸有关,为了转移视线,还煞有介事地要提请北约裁决。意大利明年中期也要大选,总理面对迪亚罗这个烫手山芋,果断不想节外生枝,找了个由头迫使他辞职。
景匀预料到迪亚罗最后一定极有可能会成为政治牺牲品,当然迪亚罗失势之后更加不会放过他,所以他也不能在斯德哥尔摩精神病院停留过久,不然一旦找准机会,迪亚罗一定会派人来报复他。
所以,事情进展地越快越好。他默默站起来,走到旁边的单人床边,安静地躺下去,合上眼睛。
林卿极少在别人面前哭泣,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但是她此刻终于在事实和压力面前崩溃了。她哭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对不起。”她擦着自己的眼泪,有些埋怨道:“刘医生,你不是心理医生吗?这样也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