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托利亚以一贯的从容给客人备好了茶点便离开了房间,几句例行公事的寒暄过后,两人进入了正题。
德拉科从未想过要将这段经历展示于人,在叙述中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平静和条理。他猜想也许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早已预见到了这一天,因为她就是个会成为故事的人。在韦斯莱的提问中,回忆的细节被不断补充,比他以为自己能记住的要多得多。
“那么,您是在什么时候真正对她感到‘怦然心动’的呢?”
疏远小心的礼貌比一开始少了许多,反而透出一股打探长辈风流韵事的兴致勃勃。德拉科不由看了她一眼,在她为自己的失礼而窘迫道歉之前给出了答案。
这似乎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某次特别惊险地躲过费尔奇之后她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舞会那天她走下台阶时带来的惊艳;她独自飞行时寂寥而洒然的身影……心动的时刻?太多了。
“我想那是在三年级第一次去霍格莫德村的时候。”最后,他说。
那天他带着克拉布高尔和潘西一起进了蜂蜜公爵,不巧遇上了格兰杰和罗恩韦斯莱。男孩间显而易见的敌对一下子让气氛紧张了起来,为了打破僵局似地,格兰杰拉了拉旁边刚从货架后走出来的她:“你想买点儿什么,梵妮?”
她做了一个囊中羞涩者特有的表情,摸出两枚铜纳特:“我没钱,就是进来看看。”
在几个斯莱特林奚落的冷笑中气氛变得更加僵硬,格兰杰无比尴尬地再次开口:“你可以先……”
“算了,我肯定会忘了还的。”她摆摆手,想了一会儿,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颗糖。又走向柜台,拍拍正被一群孩子包围着忙碌不已的老板,把手里的东西举给他看:“两个纳特,我买一颗滋滋蜂蜜糖,行吗?”
老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把注意力转了回去,她则毫不气馁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次得到了一个极不耐烦的点头。
于是她把两个纳特投进了钱罐,和格兰杰打了个招呼走出去。出门的一瞬间,德拉科看到她把那颗糖高高抛起,一仰头准确地用嘴接住,伴随轻快脚步飘起的袍角消失在门边。
“格兰芬多的穷酸鬼。”潘西不屑嘀咕。
13岁的德拉科嘴角一动,压下了就在口边的反驳:她的确没钱,但她并不穷酸,一点也不。
那一幕刻下的痕迹是那么鲜明,隔着时间的长河,前任马尔福家主还能清晰地看见扬起头时她浅色的短发在漂浮着阳光的空气中划出的线条,以及她离去时微微扬起的嘴角。
他很高兴有些储存在自己日益迟钝的头脑中的东西不会褪色。
采访快要结束时,阿斯托利亚敲开了书房的门。
“我这里一件东西,可能会对你有些用处。”她对韦斯莱说。
那是个两英寸见方的小盒子,打开后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被嵌在精细机括中的圆盘。阿斯托利亚用魔杖轻轻敲了它一下,圆盘平稳地转动起来。
“这是2009年我在一次和桑切斯小姐的见面时录下的。”阿斯托利亚解释道,德拉科讶然看了妻子一眼,他当然知道妻子所说的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毕竟这么多年来她也只离开过那一次。此后生活一如往常,两人都没有再提那一周。他的确没想到阿斯托利亚会去找她,而且留下了一段尘封数十年的声音。
圆盘转速越来越快,房间只剩下了多年未使用的机括发出的轻微沙沙声。脱离时空束缚的嗓音响起时,几人的神情都凝滞了一下。
“……我想这就是我们彼此吸引的最初原因。一个富裕安逸、备受宠爱,异常世故却又对家门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一个一无所有、摸爬滚打,与暴力和欺骗为伴。我们是对方缺失的生活,而截然不同的生活又教会了我们某些共同的东西。”
德拉科不禁暗自在脑海中勾勒她说话时的神情,比起他最后一次听到时,她的声音低沉了些,多了几分强大而成熟的女人独有的韵味。
“……造就我们的开始的东西也同样造就了我们的结局,我们无法真正理解彼此,就像飞鸟无法理解游鱼。他的际遇可以很复杂,但他的道路早在出生前就被计划完成了——继承家业,维持纯正的血统。他只需要走最快捷的道路往那个方向前进。而我则完全不同,我永远无法预测一小时后、一年后或者十年后自己会做什么、变成怎样。我的生活是由一段接着一段的过程组成的,选择走捷径或不走捷径只是因为我想体验那条路径本身,所取得的结果从来都不重要。”
“永远都有数不清的路径等着我去体验,踏上每一条时我都随时做好了抽身离开的准备,这也意味着我不能承担起任何责任。我会是不错的朋友、队友、同伴,乃至给某人无聊生活增添趣味的情人——而且可以做得很技巧性,你知道。但我不会是一个妻子或母亲。”
“你们曾经订婚。”阿斯托利亚的声音。
“没错,而且几乎结婚。”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透出一贯的漫不经心。“那是最接近的一次。我当时是想要和他结婚的,我爱他,而且我累了。在那样一场灾难过后,我以为自己想安定下来,和我爱的人一起度过余下的时光。他会保护我——他总是试图这么做。我们将每天吵架,直到我们的头发变成一样的颜色,直到最终——说实话,这仍是我的渴望,到现在想起这个可能的未来时我还是会露出微笑。”
从声音中听不出她是否在微笑,阿斯托利亚再开口时也仍是波澜不惊的语调。
“可是你最终选择了离开。”很难说马尔福夫人是在提示还是在好奇,“你还是觉得这是个可能的未来吗?”
“它当然是,显然已经过去了,可你不能否认事情有可能会这么发展。”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我们都知道它现在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想想总是没坏处的不是吗?在某个瞬间,我确实可以放弃漂泊、放弃余下的所有道路成为一个重要家族继承人的妻子,与他共寝,为他生子。而问题就在于我不能放弃自己的本性,我做出了我的选择,并因此而必须忍受疲惫、奔波和冒着岩浆的火山口,就像你不得不忍受某人的挑剔、完美主义和大男子主义一样——哦拜托,别说你没为此抓狂过。”
一阵笑声,连在场景之外聆听的德拉科和韦斯莱也露出微笑。
“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它总是一团糟,可是属于我。我爱德拉科马尔福,并且很可能会如此持续下去,他是我生命中的一段过程——非常重要,但也只是一段。说实在的,即便到现在,我也很难说清我爱的更多的是他还是那段爱情。我们是一对完全不可能的组合,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面临着处事方式的碰撞、背景的差异、学院的隔阂、亲友的反对等等,后来又加上了立场的敌对。真是太完美了。”
“你把这叫做完美。”阿斯托利亚的声音里可以听出笑意。
“我有近三十年的做怪胎经验,女士。如果说我这么长时间以来有什么事是始终成功的,那就是毁掉每一段安稳的生活。一开始我必须为了适应他的生活而学习礼仪谈吐家谱并且努力让自己的分数够得着马尔福家的门槛,之后又是战争,等仗打完了又轮到他的家庭。当时我从没喜欢过这些不得不付出的努力,但实际上,这就是我想要的爱情。”
“忽然间,什么也没有了。敌对的理由不存在了,他的父母同意了,婚礼正在筹办。我意识到了一切的结束,我们像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历经千难万险走到了一起。我将实现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嫁给我爱的男人,用交换的誓言把整个后半生打上他的印记——然后呢?这意味着什么?这将带来什么?”
“说来可笑,近在眼前的婚姻生活带给我的恐惧甚至比战场更强烈,至少我当时没有那么想要逃走。也许是婚前焦虑症吧,我每天都试图劝服自己这不是一个大错,我们会幸福的,我们那么相爱,但显然恐惧仍在加深。最后的日子里,争斗蔓延到了夜晚,终于恐惧转化成为行动,我逃走了。我甚至无法对他解释自己为什么离开,令我感激的是他也没有用追问把一切弄得更不堪收拾。他容忍了我又一次的伤害和背叛,宽恕了我的自私和怯懦,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