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想不过是块大的石头,慢慢地推,只要自己坚持,总有推上九安山的时候。
可是等他到了石头边上立着,那石头就从他的幻想中剥离出来,显得那样的庞大,整整高出他半个头,双手伸开也搂抱不住。
回过头,是贺冲海等一gān人在旁边急眼的看。还有附近寨子的青年后生年轻媳妇,有听到消息的也跑过来,在河岸边围着看他。
这么多双明晃晃的目光都在盯着他,他羞怯地简直恨不得转身跳进两道水淹死。
他有些害怕了,有那么半天就只是局促不安地在原地站着,那些人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起哄:“推啊!你倒是推啊!”
他还没开始推呢,就觉得手软脚软,一点力气也没有。可是一转念,又想起姑扇儿那美丽多姿的面容来,心头一阵儿甜蜜,就又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就将拐杖夹在腋下,两手摁在巨石上,找了个凹陷的位置,使力向前一推,巨石是纹丝不动。
那看热闹的人在河岸边晒了半个时辰的太阳,直晒得心头火热,也不见那贺彦晞把那石头推动半分,就不耐烦了,说:“算了算了,你看洛塔那细胳膊细腿能推动才怪。咱家里的地都还没挖完,你们看着吧,我先走了。”
“我屋里也还有活计没做完,就不瞧这个热闹了。”
一时间就三三两两的都散了。
贺冲海也走过去,说:“回去吧,这石头你是推不动的。”
贺彦晞抬起脸来,一脸的热汗,眼角早给bī得通红,眼眶中是滚滚的泪珠,哀声说:“父王,我是真心想娶姑扇儿。”
贺冲海说:“可你也答应了我的条件,既然你自己不能将这块石头推上九安山,那就不要怪我不答应这桩婚事!”
贺彦晞满怀悲愤,似乎是美梦的猝然破灭,使得他整个人都没有了神采,身子顺着石头软倒下来,想怨又不敢怨,只是低声呢喃:“这分明是你的故意为难!”
他单腿屈膝跪在地上,身子前倾,整个人都埋在了沙地里,肩膀轻轻颤动着,好似在哭泣,又好似只是单纯的愤怒。
贺冲海瞧不下去他这副窝囊没出息的样子,向身边的护卫招了招手:“你!去把他扶回去,在这里跪着像什么样子!”
护卫就走上前去,一手捡过拐杖,一手架起他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提拎起来,搀扶住了。
贺彦晞软着身子倒在护卫身上,头低垂着,并不肯抬起来,只是那微微收拢的下颌,露着一点浅薄的红色,却又显得那样微弱可怜,好似有泪珠滴挂在上面,欲落未落。
他早给命运折腾惯了,成了一意顺从命令的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求娶姑扇儿,却还是这个结果,好像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有些卑微的哀怜,默默地宽慰自己:“是啊,我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娶到她呢,原就是我在痴心妄想罢了。”
就让护卫搀扶着,没有半分挣扎的意图,要往宫城里回去。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远处有人向这边高声喊道:“慢着。”
这声音是既清脆又响亮,贺彦晞那死寂了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可是他却不敢抬头正大光明地看她一眼,他实在是有负她的一片痴情!
他哪里是她要寻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良人,他不过是个软弱无能的绣花枕头,腐枝烂木,假充数的。
她大概也会很快看透了自己的真正面目,也会觉得失望透顶吧,也会鄙夷自己吧。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就伸手狠力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不想给她看见自己这副窝囊无用的样子。
直到擦得眼眶生疼,才停住了,垂下手,将身上衣裳的衣角紧紧拽在手里,揉皱了,微微抬起眼向上觑去。
河边众人也早停住了脚步,循着这道声音看了过去。
就见姑扇儿一身靛蓝色的衣裳,扎着一片过膝的绣花鸟的烟红裙子,腰上系着一条红色的腰带,软软地垂落在身侧,时而给她行走时带起的风chuī得扬起来,飘逸好看。
她梳着长辫,拿长长的红丝带细细绑着,甩在身后,头上戴一顶绣有花边的小帽,腿上扎着绑腿,脚上是一双亮红色的绣鞋,鞋头也紧紧凑凑地绣着一团花,分外扎眼。
她从远处走过来,就像是一团火似的,给风chuī起来,一直chuī到贺彦晞的心头,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贺冲海看到她过来,也觉得惊艳,脚下不受控制地就要迎着她走过去。
可他到底不是贺彦晞那样的毛头小子,也早没有了为一个美人而怒发冲冠的激情,所以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从从容容地望着姑扇儿,微微颔首,神情有些含蓄,不露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