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没有啊。”姒蕊坦然,“我没有你们有福气啦,我爹是个秀才,我娘替别人浆洗缝补补贴家用,我就帮我娘送送洗完的衣服。上月,我送衣服的时候,刚巧碰到卢夫子陪师母逛街。他偶然看到我做标记的纸条,说我字写的不错,又问了我几句话,便要去同我爹娘说,要我来他这上课。”
“你爹是秀才吗?难怪你刚刚知道夫子说什么。噢,刚才还没得谢谢你。”
“小事罢了,她们有些人刁钻,你莫要往心里去。别着急,四书五经,孔孟庄子,以后夫子都会教的。你若不嫌弃,有什么不懂的,以后都可以跟我一起讨论琢磨。”
嫣如眼珠子滴溜溜转起来,院中其他同学,不是茶商独女,便是员外小姐,个个穿金戴银,吆五喝六的。而这郑姒蕊穿衣打扮如此上不得台面,同她在一块,也不会显出自己的不堪。而且她长得漂亮,传言同好看的人呆久了,自己的相貌也会向美人靠拢,靓丽脱俗起来。既然对方主动交好,那尤嫣如也不能拒绝,毕竟官宦人家也要同贫民百姓往来才好。于是往后的日子里,二人同吃同行,上茅厕也非得挽手结伴而行,可谓是亲密无间。
郑姒蕊确穷得锒铛响,她的学费被卢夫子免了,但吃食却不能像旁的同学一样,每月交上伙食银钱,还能使唤采买的仆人偷偷从山下带点吃食。午后或傍晚下学,她还得到厨房帮工打下手,以此抵消伙食费用。
“其实师母说,我可以不用去干活的,只是我总觉得,人不能吃嗟来之食。”郑姒蕊悄悄告诉嫣如卢氏夫妇的善意,嫣如当她脑子有病,活能不干就不干,怎么还上赶着卖力气啊,卢天问收了她们这么多学费,还能给不起郑姒蕊一口粥喝?但转念一想,姒蕊在厨房负责分菜和洗碗,每回都能悄悄给嫣如分得鸡腿,瘦的扣肉、刺少的鱼块,好像也不赖?也懒得相劝,只随她去。
每日,郑姒蕊都在要趁天不亮时,早早起身,一边背书一边帮忙备早膳;晚膳后,打扫完厨房再回寝屋,慢慢熬夜温书。敬重山地势高,草木繁盛,夏日蚊虫多,立秋过后又冷得要命,姒蕊从前是被蚊子叮了一胳膊包,现下双手冰凉如铁,关节要捂一捂才能动弹,手心手背满是皲裂起皮的道子。好好一个姑娘,脸像玉石,手像树皮。钱佩岚是绣娘,对手珍惜得不行,嫣如见母亲爱护手惯了,最瞧不得姒蕊这模样,就让她每回洗漱完了,到自己房里涂养手霜膏。那好东西是用珍珠、草药和鲜花制成的,嫣如宝贝的不行,不舍得送姒蕊,每次用还得死死盯着,生怕姒蕊挖走一大坨,每回只能抹一点点。
其实对于姒蕊来说,手糙不是大事,苦的是山上凉,她的冬衣太少,碳也只能用书院发的,一回房只能缩进被褥里读书——被子是师母给的,够暖和。
强撑到十五,姒蕊还是病倒了。
那几日下了雪,天寒地冻,厨房的人不愿意碰水受寒,便把所有碗碟全丢给姒蕊。她哆哆嗦嗦洗完,哆哆嗦嗦回到家,便开始高烧不退,躺在床上说胡话。若是没下山,夫子师母还能救救她,偏巧她是在家里病的,郑家夫妇只掏得出两副药的钱,灌下去也无济于事。女儿躺在破烂的床上,咳嗽几声,又喊“娘疼”,那夫妇二人只得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恨此生无用,得了个天仙女儿,却让她遭此磨难。
嫣如进来的时候被吓得不轻,她本是要让姒蕊替她做做功课,不曾想一进门听见哭天抢地像是要送走谁,瞧见姒蕊在床上盖着全家的被子,只有出气没得进气的份,自个好像也发冷发晕起来:“你们快叫大夫啊?她都快没了!”
“家里······家里没钱了······”郑爹爹痛苦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嫣如皱着眉,将屋里打量一番,真真是家徒四壁,刘禹锡来了都不好念出《陋室铭》,平生初次觉着自家住起来,也算冬暖夏凉惬意得很。嫣如向前去,伸出两根手指往前额一探——烫得怕是能在上头摊煎饼。
嫣如深吸一气,仿佛要做了个要砍头的决定,扔下书箱,头也不回地冲向家去。
爹娘都出门了,尤嫣宝跑去邻居那讨人嫌,只有外婆在潜心研究九族家谱,看看还能攀上什么名目。嫣如强压下蹦到喉咙的心脏,鬼头鬼脑潜进爹娘的房里,悄悄在床底的匣子摸出两个银子塞进衣兜,又在绣架旁拿了几个绣好的暖炉套,撒腿飞奔药铺,抓着大夫救人去。
好在及时,姒蕊被把过脉,施针艾灸灌药一连下去,终于在天黑后降下温,保下半条小命。嫣如把她娘做得暖炉套留给郑氏夫妇,说她娘的手艺能值不少,让他们明日去买个好价,给姒蕊抓药再吃些好的。郑娘泣不成声,跪在嫣如面前喊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