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灌铜大门无情合上,又“吱呀”开了条小缝隙,彩鸳从里头出来,当着嫣如的面,将门子给嫣如用的茶盏摔到墙根。粗陶茶盏应声,在嫣如脚下碎成两半。
嫣如气得昏厥,冲着郑府大门,指天划地骂上许久,骂着骂着,鼻尖发酸,走也走不动道,蹲坐在街边,闷头大哭。
真真是丝毫没有半点豪门贵妇的作态。
泪流干,人也哭累,嫣如吸吸鼻涕,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朝那道士的摊子走去。
人情冷漠,神佛慈悲,既然求人无果,倒不如诚心求求大慈大悲三清真人。五祖七真、四大天师,满殿神佛,十八罗汉,道教佛法,总有一招能救救她。嫣如坐在道士面前,将此番遭遇仔仔细细,全盘托出,并虔心问话:“道长,我近日怕是有祸事临头,您给我算算。”
道士看过生辰八字,又翻翻古籍,无可奈何:“应是能化险为夷,不过,此次之后,许是要碰上更大的事端。”
前半句,叫嫣如五感踏实,后半句,又将她高高悬起:“什么!还有事!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道士暗想:你做了这么大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平得了一时平不了一世。还问我?自个夜里垫高脑袋,想想还做过什么亏心事好了。此话定是不敢说口砸饭碗,道士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真在筹算,沉吟片刻后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你,往后遇事,当断则断,长痛不如短痛。”
嫣如无言,双手盖着脸,用力搓揉五官,放松拧紧一日的眉头,耳清目明,望向天空。黑云压城,远处边缘朦胧的山峰不再似往日清丽,阴郁得可怕。忽然,天边劈下一道狰狞紫光,欲要撕开人间太平景象。
“轰——”闷雷骤起,响彻嫣如耳边,隆隆哄向工部,炸开在工部库房门外。吓得里头的郑姒蕊手抖,笔在单子上刮出丑陋的墨痕。
身旁的吏员笑道:“郑大人怕打雷啊。”
郑姒蕊抱歉:“怕倒是不怕,就是来得忽然,没防备,吓到了。”
吏员道:“雷公电母打雷闪电,都是有预兆的。只是大人专心致志,没瞧见外头的闪电。”
郑姒蕊讪笑:“对不住,我恐怕得再填一张单子。快下雨了,你先放衙回家罢,就说是我准的。待我填好了,明日你再拿去户部交给他们。”
提早放衙,吏员求之不得:“好啊好啊,那我先回去罢。对了,大人,邕州水患后修复水坝桥梁的单据账册已交到京城了。拨款时您不在工部,我给您备好了前头的东西,您连带看看,若是无误,我明后两日便入库了。”
“好,好。”这吏员做事诚恳,事无巨细,深得上司郑姒蕊欢心。她随手翻看两眼,捕捉到无比熟悉的名字,不禁喊出:“史坚?”
吏员收拾东西:“啊?怎么了?”
郑姒蕊轻描淡写:“没什么。他不是盐商么?怎么修桥的单子上也有他的名字。”
吏员笑:“嗨,郑大人不知,盐商只是这史老爷的发家路子,他们史家还有采石场子、林场子、伐木场子好几处营生呢。这些年朝廷在邕州啊赣州啊·······反正好几个地方,好几处的水利兴修,都从他手里买料。”
“噢,这样。”郑姒蕊合上册子,扔在桌角,认真填起方才要交上的新单子。待那吏员出门,关门,走远,郑姒蕊放下笔,重新翻阅那本账册。
史坚是京城人,嫣如提过他生性多疑,手底下的生意都确保眼皮底下,好叫他监视。既然此人有林场石场,想必也在京城附近,再远,也原不过黄河境内。
邕州素来多山石、林木。邕州修大坝,直接就地取材便是,为何要从京城的史坚手里买,费劲周折运到邕州?那是选修筑的木材石料,又不是尤嫣如找丈夫,靠着京城的货便是上等货。
事出反常必有妖。联系旧事,郑姒蕊无法坚信有“史坚”二字的单子,能是清白的单子。她匆匆往下查阅开支数目,打开吏员交给自己的、当初水患救灾、工部下放账目册子——
不对,不对,不对。
两年多前,她仍在户部,这笔朝廷赈灾的巨款,可以说是她和户部众人在衙门里颠倒昼夜两眼昏黑算账拨款后,经过她的手拨出的。节衣缩食地长大,郑姒蕊对于银钱数目颇为敏感,一文钱的账她都记着,何况是如此庞大惊人的数目,一分一毫,皆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曾经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户部的发下的拨款,在工部的单子上,化成一阵迷雾,看似道理,若是细究,只叫人摸不透门路。
郑姒蕊沉思片刻,在草纸上写下好几行字。另取一张,依着在工部两年内积攒的认知,列出各类用料价目,取出算盘,细细盘查。一时间,忘记黄昏已过,再一道狰狞的光撕开愈发昏暗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