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鹏道:“你们既做了这事,怎么还拖泥带水的,现在闹出这档子!”
王贤依痛骂:“有什么办法。这事两年没得动静,如今东窗事发,都怪京城那茶商庄家!我派人打听了,说是那田家的大人因这事闹了心悸,快要死了去。那小孩为救她娘,把自个卖进了一个的戏班子,后头不知怎么,又被卖到庄家里,给庄家老太太唱曲解闷。庄家,一直是史老爷生意场上的死对头,知道我们跟史家的关系,也知道当铺是史家的,便从田家那小孩嘴里挖出来,旧事重提,拿去告官!他们这是借着我们薛家打史家!”
婆母急赤白脸,公爹手足无措,而丈夫宽心随性,丝毫不放心上,嫣如心寒且心慌:当时告官、改当票,去衙门签字画押,都是由自己出面,连衙门里那份状纸上的画押和签名,还是她的呢!万一有事,真要被抓走,自己首当其冲头一个。这等罪过,是发配边疆还是下放牢城营啊?会不会被杀头啊?嫣如心急如焚,扯扯薛贾的胳膊:“怎么办啊相公,咱们可怎么办啊?”
“不知道啊?”薛贾茫然,转而问他娘,“娘,咱们可怎么办啊?”
儿子蠢笨,儿媳没用,已经成家的废物,碰着事还得跟三岁小孩似地喊娘。王贤依气得叫侍女倒了盏茶,连喝三口,方才心绪平复,有力气道:“我,去史家,问问史老爷如何是好。”
嫣如早不敢称史老爷“义父”,怯懦道:“婆母,虽然那状纸是咱们写的,可当初也是为史老爷做事,我和官人也为史老爷讨邵衙内的好,他不会袖手旁观吧。”
王贤依冷哼,讥讽道:“哟,那我可不知道。当初当初,你既然提当初是讨邵衙内的好,怎么不说说另一个当初?当初,有人也是讨邵衙内的巧,想把自己妹妹送给他当小妾,害得我们丢脸,安姐儿生气,叫咱们在史老爷那跌份。我纵然要厚着老脸求情,还得掂量掂量人家还愿不愿意买我们的账。”
嫣如被王贤依堵住口,手指揪着帕子打转。慌乱,恐惧,不安······情绪卷成飓风,在体内怒号,高高卷起她的心脏——嫣如是真害怕,万一田家那女儿要豁出去撞个头破血流也告死她,万一史老爷不愿出面,万一王贤依薛贾要推她顶锅解决,牺牲她一了百了,万一,万一,万一,万一······
愈想愈怕,愈想愈慌,嫣如坐立不安,仿佛屁股底下有蒺藜。眼见王贤依领着薛贾奔赴史府,事到临头,火烧眉毛,她自己更不能坐以待毙,定要找些门路,若是婆家倚靠不住,还能另寻几条路子。
思来想去,扒出京城里所有相熟的贵妇,名利场上的相好,读书时的旧友同窗,到头来,嫣如悲哀发现,能仰仗的、最有可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只有那两个名字——
文悦,郑姒蕊。
唉。
嫣如深深叹口气。两三年了,将近上千个日夜,时间应是能冲刷些许不堪罢?
文悦婆家官位比较大。嫣如硬着头皮,独自走到文悦夫家门口,晒了半炷香的太阳,等来门子通报:“你走吧,我们娘子说她不认识你这个人,还叫你好自为之,自个作孽自个赎,别老想着靠拉旁人下水。”
“娘的,真绝情啊,我可没真的得罪你,装什么装!我看她就是嫉妒我比她会打扮,比她美,等着我掉水里,看我笑话!娘的,看透文悦这女的了!”嫣如嘴比兜里的碎银硬,狠狠冲院门吐口浓痰,雄赳赳气昂昂,奔向郑府。
郑府门子是新招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不认识嫣如,不敢做主随意放嫣如进去,暂且安排嫣如在门口坐着,拿了盏茶与她解渴。可巧,见彩鸳路过,门子挥手大喊:“彩鸳姐姐,彩鸳姐姐!”
彩鸳朝他而来:“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门子靠在门框旁,背对外头,指头往后凌空戳戳嫣如,对里头的彩鸳道:“有位娘子说她是大人的挚友,金陵人,以前跟大人在金陵读过书,特地来拜见大人。”
“你才来几日还不知道,那是我的旧主易娘子,往后你直接叫她进屋便是,大人不会生气的。”彩鸳眉开眼笑,热情如火要迎客进门,脚跨出门槛,瞥见嫣如套着色彩糟乱的衣裙,发髻不知故意还是无意,略微松散,阳光下泛了层浅灰油光,眼神焦急疲惫,姿态狼狈。
彩鸳原是满面春风,瞬间幻化冷若冰霜。她沉默,只转身回去,抓过一把巨大的条帚,使劲朝嫣如腿下挥舞,假借扫地,打了嫣如几下。嫣如不得不站起,骂道:“做奴才的下等人!没半点教养!你就这么待客吗?”
彩鸳没搭理她,只对门子道:“记住这个浮肿的大脸,她是瘟神来的,沾上便有无妄之灾缠身,往后绝不能放她进门。”言毕,冲着门里头大声吩咐:“赶紧让厨房煮些菩提叶,咱们扫洗扫洗院门!得去去晦气!走,关门,咱俩进厨房跨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