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转动,彻底远离了巍峨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他才将缰绳递给随从,亦上了马车,查看母亲和青娆是否受了惊吓。
老王妃连忙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赶车的人都是王府几十年的老人了,周绍也不再避讳,便将来龙去脉说给二人听。
“……陛下正拉着儿子,细问淮州吏治整饬的详情,龙颜大悦。御前侍卫统领面色铁青地进来禀报,说御花园假山处抓获裕亲王与人私会,裕亲王妃也在场,正闹着,三人已被当场拿下。陛下当时脸色就变了,命儿子即刻出宫。”周绍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儿子退下时,路过临湖的游廊,借着连成一片的灯笼,瞧见侍卫们押解的……分明是裕亲王叔,还有……那位今日在殿上为陛下奉酒的苏宝林!”
老王妃饶是历经风浪,闻言也惊得险些失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怎么敢?即便只是个小小宝林,也是在众臣面前露过脸的!他这是将天子的脸面生生踩在脚下践踏啊!”老王妃摇了摇头,“这次,恐怕连先太后的情面都不好用了。好在知情人应该不多,陛下罚过,应也不至于要了性命。”
周绍眸色深沉如夜,丝毫没有因昔日政敌犯错而雀跃的意思:“母亲此言差矣。此事……恐怕捂不住了。御前侍卫押解时,好似并未刻意遮挡避人。儿子能瞧见,难保没有其他尚未离宫、眼尖心细之人也能窥见端倪。”
他甚至心里隐隐有个疑影:侍卫们如此纰漏,究竟是无心,还是陛下授意?
若是后者……他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低声道:“若陛下是故意让儿子瞧见的,是否是在敲打儿子?”
——瞧,连一母同胞的弟弟的嫡子,朕都可以毫不留情地置他于死地。
今夜,本该是他最得意最风光的时候,可这一瞬,周绍却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了。
听得这诛心之言,老王妃也是面色一变。淮州事成,一路上歌功颂德的百姓不在少数,若是陛下有意给他们颜面也就罢了,若并非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会不会对他们起了疑心?
这想法着实让人心底发寒,可老王妃不忍让本来意气风发的幼子兔死狐悲,她想了想,声音压得极低:“也不尽然,即便是陛下做的,说不定,是为了一个早年的疑心。”
周绍抬起眉,一脸不解。
既然已经说出口,老王妃也就不再遮掩:“懿康太子先头那位太子走的时候,你父王和我还住在宫里,当时宫里有过传闻,说,那太子是被当时的裕亲王害了……”
昔年,襄王爷曾是那位先太子的伴读,交情甚笃,比起周绍和懿康太子之间半君半友的关系还要亲近的多。老王妃能知道这种秘辛,的确不足为奇。
周绍愕然,他觉得太过荒谬,可想起今日的裕亲王胆大包天到在宫里私会宫妃,又觉得似乎也说得通。父子俩,大概都是同样地目无天子……
……
“目无天子,自食恶果。”皇后站在案桌前,看着写下的几个大字,眼神一片冰冷。
当年的事,她其实并没有证据。但她做了先太后那么多年的儿媳,最了解她护短的秉性。若不是老裕亲王当真做错了事,她不会急着在后面帮他把一切谎都圆上。
尽善尽美,反倒成了最拙劣的表演。
她恨过,恨不得当场冲进慈寿宫杀了那只知道偏心小儿子的老虔婆,可陛下太努力了,他怕她想不开,便一次次地劝解他自己,也劝解她,道此事必然与太后和裕亲王无关。
转头,他就策划了裕亲王谋反的事,逼得太后不得不看着小儿子死在他前头,一夜之间就病了。
真是狠辣的男人,可却让她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可惜天并不庇佑他们,她辛苦保全的懿康太子,到底也没能接过这个大位便夭折了。她和陛下的寿命大概也快走到尽头了,可哪怕到最后,他们也不愿意留下狼藉的江山给后人,唯一小小的任性,便是无视太后临终前最后的恳求,把她这位疼得如珠如宝的孙子也彻底断了荣华富贵的指望了。
他们杀了她的儿子,还想夺她和陛下的江山?
做梦!
没送他直接下去见太后,已经是她这个儿媳妇的宽容孝顺了。
皇后满意地看着自己写下的大字,她想:明日,她要去把这幅好字烧给太后娘娘才是。反正,看如今皇家的模样,便知道她在地底下大概一点都没庇佑另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