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住处,是城中最高的地方,所以从此地极目远眺,能看清城池之外,黑压压的军阵如同蛰伏的巨兽,曹炜的帅旗在晚风中卷动。
“现在知道怕了?”夏闽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波澜,却比怒吼更令人胆寒,“截杀宗室?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自作主张?”
“我……”夏迁语塞,脸上阵青阵白,“那东西那样要紧,怎能落入朝廷手中?我原想着悄无声息拿回东西,死无对证……哪曾想……”
“蠢货!”夏闽猛地截断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至极的冷笑,终于将目光钉在他身上,“你真当那周绍是个沉迷女色、贪生怕死的草包?你真当陛下派他来淮州,只是走走过场?”
夏闽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字字如冰锥砸地,“那一路的游山玩水,招摇过市,哪里是懈怠?分明是故意拖延,给曹炜调兵遣将,筹谋粮草争取时间。他周绍,不过是个诱饵,一个钓出我夏家‘不臣之心’的铁证,一个让陛下师出有名的绝佳借口!”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他们不仅不能对周绍动手,反而还要保护他全须全尾地出了淮州地界,甚至回京。
他怎么也没想到,夏迁如此自大,竟敢毫无准备地对朝廷的钦差、周皇的宗室下手,还被人当场捏住了把柄。
他恨不得亲自动手杀了这个蠢货,可事情发展到今时今日,即便他把夏迁杀了,把人头献出去,皇帝也不会念夏家的好。
他了解那位皇帝陛下——
他只会得意于自己的算无遗策,只会觉得夏家是三家中最软弱可欺的,只会更坚定地将淮州这块肥肉,彻底吞入腹中!
夏闽的话让夏迁如梦初醒,细细回想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他猛然反应过来:“大哥!是祝家,是祝家故意挑拨,让我以为杀了成郡王就能了结这桩事!”
夏闽冷哼一声,懒得再教导面前的人半句。
早在对方兵临城下后,他就将一切事情了解得清清楚楚,当然也知道祝二在这件事里头起了什么重要作用。可祝二机灵,拱了火之后就悄悄出城回了清河,他就是想杀他泄愤,如今也做不到了。
怪只怪面前这个蠢货烂泥扶不上墙,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他早就告诉过她,祝家的女婿裕亲王是如今夺嫡的热门人选,祝家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可信了。偏祝二一张嘴就能哄得夏迁找不着北,整日里与旁人做酒肉兄弟,遇着大事,果然就被祝家精心培养的坏胚狠狠坑了一把!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交出夏迁。
夏家盘踞淮州百年,府上连甍接栋,引水叠山,在城中权势煊赫如同小国之主。即便是周皇权势熏天,塞外边陲无人敢悖逆之时,他也没有将淮州城拱手奉上,如今他垂垂老矣,难道他还要怕他不成?
他们说周绍死了,他就真死了?
以老皇帝如今的性子,没人能揣测到他真正的用意。即便表面上,那周绍像是他来打压三家的棋子,死活都不重要,可能和曹炜这种大将关联上的宗室,如今却只有他一个。
焉知周绍不是皇帝属意的继承人?
若是他找着他活着的证据,甚至将他控制起来,未必就不能翻盘。
夏闽心中怀着浓浓的不甘与怀疑,所以,到了城外兵马规定的时间,淮州城门仍旧紧闭,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城墙上火把猎猎,映照着守军紧绷如弓弦的脸庞,巡城军士沉重的皮靴踏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有人都很紧张,生怕下一瞬,城外那看着士气如虹的兵马便一个令下开始攻城。
不同于夏家人的自视极高,在南边地界的百姓们都听说过皇帝陛下的英勇善战,就连边陲那些小国都要遥遥拜服,每年送上不少礼物进贡。而他们淮州不过是繁盛些,可从来没打过什么仗。
故而,这些人虽效力于夏家,心里却没什么底气,只是迫于家小妻儿都在城里,不得不为夏家人做事。
然而,城外静悄悄的,始终什么都没有发生,眼尖的军士看见那兵马似乎还后退了百米,有安营扎寨的意思。
见状,守军顿时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夜是打不起来了。
城中的寻常百姓则早早闭户不出,将自己简陋的屋舍用各种方式加固了一番,期盼着即便是打进来了,皇帝陛下的兵马也能饶过他们这些被裹挟的百姓们——夏家的豪奢无度,用的是他们的赋税银,这淮州城看着繁华,可他们这些底层的老百姓还是一样食不果腹,日子过得甚至还比不上旁边的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