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煖轿破天荒头一回停在了司礼监外,一众宦官提前并未收到消息,此刻只得仓惶迎驾。为首的几名秉笔随堂正心慌意乱之际,太子却开门见山只问:“兰怀恩在何处?”
一人出声答过话,便引太子前去。
留在原地的众人顿觉如释重负,因东宫的人尚在堂中,并不敢妄加议论,各自噤声散去了。
晏朝推门入内,遣退闲杂人等,悄无声息地进了内室。甫一见到人,便对上那双惊愕的眼。
她恍惚想到,去岁冬,她将兰怀恩禁在东宫后院,某一日去看他时,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
“殿下?您怎么来了?方才程泰说殿下驾到,臣还不大信……”兰怀恩怔怔地看着她走近,动了动身子,装模作样要撑着行礼。
“免了,”晏朝从袖中摸出瓷瓶,搁到桌子上,又自顾自坐下,慢慢看着他,“伤不重?看着精神倒好。”
兰怀恩不禁“嘶”了一声,扯扯嘴角。知太子要来,他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只是这话从晏朝口中说出来,冷漠之余倒多了些别的意味。
他违心点头:“多谢殿下关心,臣并无大恙。”
稍稍一顿,语气转作低声,听着颇为委屈:“臣若喊疼,殿下要说活该;臣若不喊疼,殿下又解不了气。”
晏朝暂且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垂眼又问他:“上过药了?”
“臣是陛下亲自下旨责罚的,没有陛下谕旨,臣并不敢私自做主。”
他在御前伴驾多年,太清楚皇帝的心思,此刻罚他不过是要给那官员一个交代,得表个态。身边奴婢和朝中臣子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且显然兰怀恩更好拿捏。
皇帝不愿回去,是以悄无声息地退了一步。
晏朝捏着瓷瓶,坐到他身边,微微偏头看他,面色清淡:“翻身,衣服脱了,我看看。”
“啊?别别别……”兰怀恩下意识一躲,几乎要跳起来,猛然牵动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倒吸着冷气推辞,“殿下千金之躯,怎能劳动您做这些?多谢殿下赐药,臣稍后自己来,或是让程泰也……”
晏朝挑眉:“本宫亲自给你送来的金疮药,你叫别人给你上?别废话,我忙得很。”
“还有,上回验完心,这次该验身了。”
兰怀恩浑身一抖,又恐多言惹她生气,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哆哆嗦嗦地将里衣褪下。晏朝看着他猩红的伤口,手上动作顿了顿,转头轻道:“你忍一忍,会疼。”
.
上完药,兰怀恩已满头大汗。他松开紧攥着被子的手,掌心有些黏腻的汗意,缓下呼吸才一抬头,眼前伸过来一张帕子,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汗。
他唇色发白,回头笑一笑:“听闻殿下给今日受伤的官员也赐了药下去,臣却实在有幸,能得您亲自照顾。”
晏朝不接他的话,将帕子塞进他手里,垂眸看着他:“下回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再怎么样?她没明说,兰怀恩心知肚明。他一声不吭,低头擦着手。他从前受过那么多伤,再要命的伤都不及此刻背上的鞭伤灼痛,由皮肉深入骨髓,贯过胸膛,一直疼到心脏。
他动了动唇,想问一句,他究竟可不可以,奢想同她站在一起?他对晏朝那句话耿耿于心,纵使知道当时不过就事论事而已,也知道她生气,但仍然难以释怀。
话到嘴边,犹豫了一瞬,终是没开得了口——殿下自然是不能同他站在一起的,太子怎么可以和奸宦同流合污。
他只是记得,他当时忽然好难过。
沉默良久,他模棱两可应了声“是”。也不知是答应下不为例,还是索性自生自灭。
想了想,还是对她解释:“臣跟着陛下,一向进的是谗言,与廷臣为敌是常事。同那名官员动手是因为他出言羞辱臣,他们既要将事闹大,那就往大了闹。再者,况且陛下若回乾清宫,于殿下而言弊大于利。”
“这些你不用同本宫讲,本宫明白,也分得清是非。”她顿了顿,轻叹一声。心道若当真明辨是非,她是不该来的。
兰怀恩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翘。他侧过身,伸出手去试探着勾她袖中的手指。
便分明感觉到她指尖陡然一颤,本能要躲开,却又安定下来。他心间一动,进而得寸进尺地握住她的手。
“殿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了司礼监,可想过如何解释?”
晏朝目光在她身上一扫,悄无声息地将手抽出来,起身道:“兰掌印殴打朝臣,受笞刑毫无悔过之心。本宫前来司礼监亲自训斥,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