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明明灭灭,映着林沅毫无表情的脸。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记忆,连同这些承载物,一起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碎裂,成灰。
也好。
烧干净了,就轻松了。
就在最后一叠诗稿即将投入火盆的刹那,墙头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却带着刻骨阴寒的冷笑。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像是从遥远的噩梦里挣脱出来。
“早知道你嫁的是这种废物……”
林沅动作一僵,霍然抬头。
偏院的围墙不高,墙头生长着几丛野草。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一个斜倚在墙头的少年……不,青年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墨色衣袍,几乎与浓夜融为一体,唯有那张脸,在月光下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苍白,下颌线清晰,唇瓣很薄,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一双黑眸,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牢牢锁着林沅,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某种更沉郁的东西。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完成了他那句话:“……当年就该把你锁在我身边。”
风吹过,卷起地上一片灰烬,打着旋儿飞远。
林沅握着那卷即将焚尽的诗稿,怔怔地望着墙头那张多年未见,却依旧能轻易搅动她心底最深恐惧与混乱的面孔。
谢凛。
怎么会是他?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是应该……远在边关,或者,永远别再出现吗?
火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了一下。
第2章
偏院的日子,死水一般。
碧玉打听来的消息,沈砚陪着那位云薇姑娘去了城外的别庄小住,据说是姑娘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府里的下人,最是势利眼。
起初两日,送来的饭菜还能勉强入口,后来便渐渐怠慢,时常是些冷炙残羹。炭火也是次等的,烧起来烟大呛人,热量却不足。
碧玉气得偷偷抹泪,林沅却觉得没什么不好。
清净。
那夜墙头的身影,那句冰冷彻骨的话,像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之后几天,谢凛再未出现。
可林沅心底知道,那不是梦。那个自幼就像影子一样缠绕在她身边,性情难测的少年,真的回来了。
而且,他似乎……一直在盯着她。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并不陌生。
年少时,只要林沅与其他世家子弟说笑几句,回头总能撞见谢凛那双沉郁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她,直看得人心底发毛。
他曾因为她收下了旁人选的一支杏花,第二天就折断了那人哥哥最爱的弓。也曾因她夸了某家小公子养的画眉鸟叫声清脆,没过几日,那鸟就莫名死在了笼子里。
他是家中庶子,母亲早逝,性子孤拐,手段却狠厉。所有人都怕他,连他父亲也管他不住。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远远送走了,据说投了军。
如今,他回来了。
带着一身比年少时更浓重的阴戾之气。
这日清晨,林沅推开窗,却发现窗台上放着一支还带着露水的桃花,斜斜插在一个天青色的旧瓷瓶里。
花开得正好,粉嫩娇艳,在这荒僻的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的扎眼。
没有署名,没有字条。
但林沅几乎立刻就知道是谁放的。
年少时,每年春日,谢凛总会不知从哪儿摘来最新鲜的桃花,强行塞进她手里。她若不要,他便用那种执拗得可怕的目光盯着她,直到她勉强收下。
她盯着那桃花,看了许久,然后伸手,连花带瓶,一起扔进了院角的废井里。轻微的落水声后,一切归于沉寂。
隔日,窗台上换了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蜜饯,是林沅幼时最爱吃的那家老字号。
林沅依旧扔了。
此后,几乎每日,窗台上都会出现点东西。
有时是一卷棋谱,他曾硬要教林沅下棋,林沅总学不会。有时是一枚形状奇特的石头,他曾说林沅像这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有时甚至是一只编织精巧的草蝈蝈,他曾因为林沅喜欢,编了满屋子都是。
林沅统统面无表情地处理掉。
林沅有次上街,无意中发现,沈砚书房里一方他极为珍视的歙砚,竟出现在了当铺的柜台上。当票的日期,就在他带云薇去别庄之后不久。
是为了筹钱讨好新人么?林沅捏着那无意中从当铺伙计手中看到的,已然无用的当票副本,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只觉得一阵冷。
呵,原来他沈砚,也有需要典当心爱之物来维持体面的时候。
傍晚回到偏院,窗台上放着一只小巧的白玉瓶,瓶身冰凉,里面是透明的膏体。旁边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冻疮。”
字迹凌厉张扬,一如谢凛那人。
林沅低头,因为丫环有事外出,她自己近日亲自浆洗几件厚重冬衣,而在冷水中浸泡得有些红肿发痒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