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疯狂,最终化为灰烬与绝望,只留下无法摆脱的责任和永恒的孤寂。
图拉尔家族的藏书室里,积着几个世纪也无人拂拭的灰尘。
我曾在那堆发霉的、被长老们视为禁忌的古老书卷里,借着烛火,艰难地辨认过关于“爱”的零星记载。
它们无一例外地被描述为一种“低等短命生物特有的短暂狂热”,“理性外的致命缺陷”,“甘愿献上咽喉祈求怜悯的愚蠢冲动”。
那些冰冷的、带着居高临下嘲弄意味的文字,和我记忆中母亲凄厉的惨叫混合在一起,让我一次次地确信——爱是危险的,是软弱的,是通往毁灭的最终捷径。
它属于阳光底下那些朝生暮死的蜉蝣,不属于我们,不属于流淌着永恒冰冷血液、漫步于漫长黑夜的族群。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太宰治的血,尝起来不像书里说的那种虚幻?
那芬芳复杂得让我灵魂战栗,带着一种颓靡又蓬勃的生命力,像无尽黑暗中最危险地带绽放的、明知有毒却诱人沉沦的罂粟。
靠近他时,我血管里奔涌呼啸的是一种陌生而滚烫的渴求,几乎要将我焚化,那不仅仅是对他血液的饥渴,更是对……他指尖偶然掠过我发梢的温度,他鸢色眼眸深处转瞬即逝、难以捕捉的真实笑意,他偶尔无奈时落在我脑袋上、带着纵容意味的轻柔触碰。
这难道……是爱吗?
这种蛮横地、不由分说地想要靠近、想要汲取、甚至……想要将他彻底独占的冲动?
我想起母亲藏在那一本脆弱人类诗集里的、那张早已褪色模糊的小像。
上面那个有着银白色长发、肤色苍白的俊美男子——我的父亲——有着和我如出一辙的、缺乏温度的红色瞳孔。
母亲曾在我沉睡时,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一遍遍抚摸过那张画像的边缘,眼神是我从未在她日常面对我时见过的……一种柔软的、破碎的、带着无尽哀伤的微光。
那时我不懂。
现在,太宰只是对我露出一个刻意疏离的、仿佛看陌生人的眼神,我就会感到胸口窒闷般的疼痛。
当我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带着试探的靠近而心跳如鼓、獠牙发痒时,我好像……有点懂了。
那红色蕴含的,或许是足以焚烧一切的勇气。
母亲爱上的,或许就是那样一双红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像最愚蠢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能将她烧成灰烬的火焰。
那红色光芒是否曾短暂地温暖过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光芒最终确实将她烧成了灰烬。
而我的存在,就是那场剧烈燃烧后留下的最不祥的余烬。
爱是诅咒吗?像母亲用生命和火焰留给我的最后赠言一样?
可为什么……当我蜷缩在角落,回想太宰治身上那点微弱的、属于人类的温暖时,心底那片被冰封了数百年的冻土,却会清晰传来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
那感觉不仅仅是疼痛,还有一丝……痒痒的,让我惶恐又忍不住期待的陌生悸动。
父亲呢?
那个赋予我一半血脉的纯血族,他可曾在那场短暂的、被书本蔑称为“狂热”的交集里,体会过一丝一毫母亲所感受的温暖?
还是说,对纯粹古老的血族而言,那真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消遣,一次对人类灵魂和新鲜血液的好奇品尝?
所以他才可以如此轻易地抽身,毫不留恋地回归古堡永恒而冰冷的黑暗,留下母亲独自承受所有世俗和烈火焚身的代价吧。
那我呢?
我这具一半流淌着冰冷古老血脉、一半燃烧着人类滚烫情感的身体里,挣扎着的,到底是源自父亲的、无法真正懂得爱因而也无法去爱的诅咒之血,还是继承了母亲注定会被爱灼伤甚至焚尽的愚蠢和勇敢?
我害怕。
我害怕那种完全不受我控制的汹涌情感。
它会让我变得不再像自己,会让我露出最脆弱的咽喉,会让我重蹈母亲的覆辙。
太宰治不是我的父亲,他比画像上那个男人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捉摸,他本身就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渊,散发着让我无法抗拒的吸引力,靠近他,或许比直接投身烈火更需要勇气,也更可怕。
可我……好像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我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穿越人群精准地锁定他,我的心跳会因他随意的眼波流转而彻底紊乱,我会因为他刻意维持的距离和冷漠而感到如同被遗弃在无边宇宙真空中的、令人窒息的恐慌。
这种又甜又痛、又渴望又恐惧、仿佛在刀尖上舞蹈的感觉……就是爱吗?
它不像禁忌书里写的那样只有盲目的狂热和理性的缺陷,也不像母亲经历的那样只剩下纯粹的痛苦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