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我怎么办?
念念轻嗤出声,“就凭你也想强迫我?”
她身子微微向后仰, 倚上树干,眸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密布着细纹的眼尾,毫不在意道:“况且就算我中了情蛊,也绝不会对你动情。你.......”
她一顿,语气轻快,状似迟疑般恶意道:“你都快老死了吧?”
李寻欢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然古云‘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他仍正值盛年。过往若听到这种悖谬之言,他只会一笑置之。
可是此刻,她的目光似芒刺般扎进自己每一处细纹的沟壑里。迎着这双尚且稚嫩的猫眼,他忽然就觉得无地自容。
他不敢直视,只能低下头,苍白地掩饰自己的沧桑。耳畔只余下自己的呼吸声,湿重的,断断续续,像是胸腔里传出来的闷咳。
念念看也不看他,似觉乏味,转过身便要将他撇下。青鍋色的衣裾轻旋,似颤翅的蝶翼,眨眼间便要消失在眼前。
李寻欢的心脏一窒缩,下意识伸出手,紧紧将之攥在手心。
湿凉的汗沁进裳角,洇开一片漆绿。他望着那块暗色,眼前蓦然回闪起一双幽深的眼眸。
......那杯敬他的酒、那些挑衅的暗讽与念念那句‘绝不会动情’在眼前反复回卷。
她有未有动情,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那间混乱的药房早已给出答案。
他像是一瞬找到了主心骨,揪紧了救命稻草般语气不稳道:“是奚饶,是他抹去了你的记忆。他明知,,,,,”
念念拂开他的手,撩起眼睫道:“就算师兄瞒了我又如何?”
她的嗓音比冰还要冷,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会在意?”
眼泪氤氲在眼尾的细纹里摇摇欲坠,他的话音里带着一丝乞求:“念念,别忘了我......你如何憎我厌我都好,别忘了我。”
念念凝着那点欲坠不坠的泪,绕起发尾,逗趣般道:“可是师兄会不高兴的。”
李寻欢咽下满腔的酸涩,晦涩道:“......他非良人,反而是个不顾你意愿的小人,难保以后不会伤你害你,实非良配。”
他说这番话,不可谓没有私心。奚饶心性偏执阴狠,可念念也非良善之辈,毒蛇遇恶犬,恐怕换了谁来都要叹一句相配。
可直到今日他才发觉,爱上一个人体会最多的竟是提心吊胆。
明知念念与‘柔弱可欺’四字相去甚远,他却永远无法停止为她胆颤心忧。
她在他心里,永远只有那么一小点。
他无法放心地把她交给任何人。
或许是因为才看穿了龙啸云的真面目,他才知道原来人能伪装得不露任何破绽,才发觉自己也有看错人的时候,才明白人原来也是会变的。
时至今日,他仍不愿以叵测之心臆度当时那个抄起银枪救起他、尽心为他治伤、一路护送他回家的龙啸云。
他仍愿意相信那一刻是真情,无关任何其他。
可人竟是会变的。人心远不似山石亘古,才几年便易改得难辨旧色,教他心惊。
他忽然就觉得,世间所有男人,他都信不过。
他谁也信不过。
奚饶确是年少有为,又有道法仙缘,可十年前,他不也抱着同样天真的念头?
因为这样的念头,他在痛苦里生熬了十年,难道余生里,他还要继续熬下去吗?
十年前,他看错了龙啸云。
十年后,他怎还敢重蹈覆辙?
李寻欢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音,他绝不愿念念去做别人的庄主夫人。
他不再摇摆不定,任凭身躯里涌起的充盈力量反哺进心脏。
这种力量一贯来源于少年人暴烈而汹涌的爱,可他却迟了二十年。
李寻欢深吸一口气,神情认真得似是在漫天神佛面前起誓:“你不能走,你要我的命也好。我什么都不要了,往后只为你而活。”
“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但你可以杀了我。”
说着,他在寒风中握紧了她的手,死死抓紧,一瞬也不敢松。
粗粝的薄茧嵌紧雪白的软肉里,蹭出阵阵红波。
念念皱紧眉,下意识收手,没拽动。
他就含着滚烫的泪,一瞬不瞬地凝注着她,眼底的每一缕血丝都在说——别离开我。
他这时候的样子实在很狼狈,全然失了武林前辈的端肃洒脱,狼狈地像是一条挣扎着想从泥底爬出来的狗,满脸写着‘我将对你予取予求’。
——让人看了,就生出无尽恶劣的心思。
念念瞳仁轻转,手上的力道骤松,拖长尾音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