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如何怨她?他到底不是她爹,如何替她大度?
“与你无关,下车吧。”他黯然道。
从始至终,罪人不过只有他一个罢了。
可谁知,这罪人原是这里的主人?物是人非事事休,李园早已成了兴云庄。
李寻欢不过在门口失神了片刻,山庄里便蓦然跑出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
那人一见到李寻欢,便快步上前,眼角泛起泪花,哑声道:“寻欢,十年了!真的是你!”
一听到故人的声音,李寻欢已泪如雨下,“大哥.....”
是啊,十年了,这十年竟比一辈子还要长。
经年未见,龙啸云搂着他的脖子,已兴奋喜悦得不成样子。但一提起从前,两人又都泪湿了前襟。
念念站在李寻欢身后,眸光不善地盯着这老东西。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她还没搂过他的脖子呢。老不死的东西,不要脸。
一股闷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她忍不住撇了撇嘴。纵使她觉得李寻欢哭起来很好看,但是他怎么老是哭?
龙啸云不是瞎子,一个孩子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瞧,他当然看得见。
他猝然抬起头,一把捏住李寻欢的胳膊,笑道:“这便是贤侄女吧!好兄弟,没想到你早已成家。竟连喜酒都不愿给我送一杯!怎么不把弟妹一并带来?”
李寻欢哑然,苦笑道:“我哪来的家可成?”
李寻欢早已没了家。
可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便先懊悔起来。到底怕大哥多想,纵使他的眼角已荡起了滚烫的水波,嘴里却只得故作浪荡道:“恐怕得遇上天底下仅此一位的美人,才能叫我这浪子起成家的念头。”
龙啸云大笑着拍他的肩膀,大声道:“......哈哈不风流不成男子汉!兄弟你还是一点没变,那这孩子是......”
念念见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暗光,颇觉有趣地乖乖道:“伯父好。”
他大笑着点头,作势要来拍念念的脑袋,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李寻欢默然一声,不知如何介绍念念。若是平常,他当然会将念念的来历如实告知大哥。
可偏偏是眼下这个当口,偏偏念念断了龙小云一条胳膊,还毁了这孩子的脸。
无数个念头缠结在一起,叫他的呼吸越来越沉。良久,只能垂眸愧疚道:“这孩子算作我的义女。我才知小云是大哥的孩子,我......都是我的错。”
他知道龙小云必定已将一切和盘托出,按那孩子的性子,少不得添油加醋一番,恐怕还要倒打一耙。
可他却不愿辩解,一句都不愿。
他多希望龙啸云能痛骂自己,便是要自己偿命,他都绝不怨言。
可龙啸云却瞪大眼睛,厉声道:“我的儿子便是你的儿子!此子不成器,你替我出手管教这畜生,难道还有错处不成!”
他吸一口气,话音转柔,又道:“你的义女便也是我的女儿!这小畜生敢对自家姐姐下死手,就算你不出手,我也要打他个半死。”
这一番话说完,李寻欢已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龙啸云却还没完,他又弯下腰,对着念念温声道:“好孩子,你就当做自己家。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伯父,伯父替你教训她。”
对着伤害自己儿子的外人,他竟也如此疼爱。谁能不叹一句兄弟情深?
念念凝他片刻,猝然露出个笑,甜甜道:“谢谢伯父。”
她瞧一眼李寻欢,在心里悄悄笑。
怎么有人光长皱纹,不长眼力?
李寻欢说教她读书念字,她是一点也不想学的。可是今日见到这老东西,她倒是很想学一学了。
等她学会了这装模作样的姿态,再装装可怜,岂不是马上可以把这个笨蛋骗走了。
念念悠哉悠哉地跟在李寻欢身后走进大厅,只觉从未如此愉悦过。
龙小云一见她,便下意识往娘亲怀里躲。
他满脸缠着布条,胳膊都挂在了脖子上,到底还小,不作恶时看着便很可怜。
念念见他这样子倒是很想吓吓这小畜生,可惜她将将从他爹那里明白了装模作样的好处,只得作罢。
李寻欢却早已失了魂,再也看不见其他,眼里只剩下那道紫色的身影。
林诗音生的秀美清丽,面色苍白之余,眼里还尤带着几分冷淡、几分哀怨,似受雨淋打的紫鸢花般惹人怜惜。
这朵紫鸢扎根在他的前半生,躲进那旧梦里后,便再也不愿出来了。
他夜夜醉倒在梦里,含着泪寻到这朵紫鸢时,便总在自厌中猝然惊醒。只得躺在床上,任凭漆黑的夜淹没他的口鼻,将他活活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