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嚣张跋扈惯了,怎能接受今后只做个废人?
尖锐刺耳的哭声扎进耳朵里,念念死死地盯着他那张净白的小脸。
这张脸在她眼里被细细拆解重塑,蓦然塑成了一张六七分相似的脸。
她眸子一亮,细细的颤栗自心底陡然而起,连带着血都热起来,一种浓重的破坏欲叫她攥紧了手心的弩箭。
她张开嘴,重重喘息一口,而后便咬紧牙关,似豺狼般猝然扑了上去。
她握紧了箭身,自他额角处手起箭落,三棱箭尖深深嵌进皮肉里。
纵使她已浑身软绵,但这乌铁弩箭实在削铁如泥。不过一息间,便划烂了这张讨人厌的脸。
滚烫的鲜血溅上她的面颊,她终于呼出一口郁气,长睫上凝结的血珠随着笑意轻轻颤动,而后滚珠般自眼尾落下。
“啊——!!”
那红孩儿被这一箭破了相,已几欲要发疯,正口不择言地失声咒骂她,字字皆是恨之欲死。
李寻欢未料到她这一下,当即皱眉去攥她的腕口,沉声道:“何必不依不饶呢?”
这孩子已被他废了武功,又断了一条手臂,这惩罚已经足够重。何苦要再去破他的相?
念念垂眸不作声。
他要杀她,凭什么要她饶人?
她不愿说,那红孩儿却开始癫狂地吼道:“我爹是兴云庄庄主龙啸云,你们给我等着!都给我等着!我要拆了你们的骨头去喂狗!”
“你——你说什么!”
乍听到他的话,李寻欢已似被惊雷劈中,耳畔只余铺天盖地的撞钟声,撞得他耳畔嗡嗡作响,身子更是摇摇欲坠。
那红孩儿只以为他是害怕了,阴狠道:“我爹爹是龙啸云,我娘是林诗音,你们今日若不杀了我,来日我必亲手拔下你们的骨头。”
他这话实在恶毒到了极点。
然而李寻欢却再也听不到了,满脑袋只剩下那句“我爹爹是龙啸云,我娘是林诗音。”
李寻欢被钉在原地,面色煞白,额角不断渗出汗液,每一次吸气都已近似在抽噎。
诗音——
当年是他亲手撮合了大哥和诗音,如今怎能亲手害了他们的孩子。
他......他怎么能......
穿肠的苦与痛在他胃里翻滚,几欲叫他作呕。
门外随行的两个大汉听到了动静,终于闯了进来。等见了龙小爷此刻的惨状,眨眼间便被骇得冷汗淋淋。
这间石屋里问责声、咒骂声、解释声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念念倒伏在地,在嘈杂声中望向李寻欢。
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里正颤着哀恸、痛苦的水光,这点光便似剑光般刺进她的心口。心脏处又泛起熟悉的剧痛,她非但不蹙眉,反而隐秘地勾起了嘴角。
她就知道这比划烂木雕有意思。
“少爷......”,铁传甲在马车外凄凄唤道。
他竟不知要如何提起这片伤心地。
少爷与龙四爷、林诗音三人间的情谊,没人比他更清楚。关外无波的十年,少爷蓦然想回来,不就是为了一个林诗音?
造化弄人,为何偏偏伤的是她的儿子?这教少爷往后如何自处?
李寻欢当然知道已到了负荆请罪的地方。
他蹒跚学步时在这里,知慕少艾时在这里。他在此高中探花,宴请宾客,又在此失了父母兄长,丢了心上人,赠了万贯家财。
十年了,他仍日日于梦中回到这里,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描摹出这里的一砖一瓦。
李寻欢神色黯然,正欲下车,便见念念忽然握紧了他的手。
她蓦然专注道:“是我伤的他,和你无关。你怕他们怨怪你,就让他们索我的命好了。”
李寻欢嘴里已似含了黄连般发苦,万般凄然与苦愁混在一起,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和他无关?怎么和他无关,是他亲手废那孩子的武功。
他惨然一笑,只觉自己活着便像是为了害诗音和大哥。可害他们,不如叫自己千刀万剐。
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念念略有些心疼,只好哄哄他。
她把脑袋埋进他冰冷的手心,猫似的蹭道:“你不要不开心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划他的脸。你不要怨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又轻又黏,滚烫的小脸贴着他的掌心,那热度一下便将他的心神唤了回来。
李寻欢望着眼前水润的猫眼,有心教导道‘有过必悛,有不善必惧’[1]。可那三根弩箭对准的不是自己,若她全无武功傍身,早已成了箭下亡魂。
他纵然可以大度,却不能替念念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