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喊他“二哥”。往日对嵇成忧视若兄长的亲近,被君臣般的恭敬所代替。
阿蒲蒻瞅着嵇成忧的背影,还是那么俊逸轩昂,却又充满了萧瑟与孤寂,与当初在雪中离去时的孑然背影重合。似乎他所去的那个地方,是个极高极冷的严寒之地,把他和大家生生的隔开了。
若在此时,他回头唤她一声,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心软,会不会动摇、不顾一切的跟随他而去……
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伢伢,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的情爱……”
“睡吧,睡吧……等你再醒来,没有人能伤害你……没有爱,就不会有恨,没有欢笑,也就不会有痛苦……”
女人空荡荡的声音,在小溪边,在竹楼里,悠悠回荡。
混乱的梦再次出现在阿蒲蒻眼前。梦中的她躺在竹楼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美丽女人,在她面前蹲下,爱怜的抚摸她的脸蛋,口中喃喃自语。随着女人蛊惑般的话语,起伏的心绪像发丝一样,从那个躺在竹楼里的她身上,被一丝一丝的抽走。
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这么活着!阿蒲蒻在心中呐喊,却无能为力。
嵇成忧蓦地回头。
目光交错,她恍然回过神,避开他的视线,和众人一起看向门槛外的周缨等人。
第55章
周缨带来官家的口谕, 凤仪宫的宫人勾结外人秽乱宫廷,王皇后对下人和族亲约束不力,已经下了罪己书躬身自省, 凤仪宫从即日起闭宫禁足。
“……皇后娘娘闭宫静养, 官家允准了,”周缨的目光从惊惶失措的王家母女脸上淡淡瞥过, 又道, “王娘娘已将凤印金册托付于贵妃娘娘,从即日起, 由周娘娘代行皇后之职,执掌六宫。”
周贵妃拿到凤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侄子周缨从禁宫卫调到慎刑司。慎刑司隶属殿前三司,和禁宫卫共同拱卫后宫,但与禁宫卫不同的是,它既是皇后在后宫的亲卫, 又肩负后宫巡察之职。
周缨朝王夫人拱了拱手, 说他们奉周贵妃之命,请王二姑娘到慎刑司问话。
王令月恨声道:“我爹爹是当朝宰执,你们凭什么!”
周缨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从禁宫卫手中接过一个油纸包, 举到她眼前, 厉声道,“就凭这个!今日姑娘胆敢勾结宫人、拿腌臜之物祸乱宫闱!明日是不是就该往殿前投毒了?”
王夫人似是明白了什么,神色大变。
王令月甩开王夫人的手, 尖叫:“不可能!”
她转头怒视自家丫鬟, 气急败坏,“不是叫你都扔——”
话没说完, 她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然而,已经晚了。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颓败之色尽显。
油纸包从周缨手上掉到地上,露出里面潦草包着的黄土块。
他使了诈。王令月眼前一黑,瘫软在王夫人怀里。
“王夫人,”周缨笑了笑,“贵妃娘娘叫我等莫为难二娘子,令爱既已经招认,我们就回去向娘娘复命了。”
“慢着!”王夫人喝止住他,转向嵇成忧,颤声道,“令月犯下大错,我和她爹必对她严惩不贷!今日之事,关系令月的名声,还望二公子看在相公和英王殿下的面上,对她高抬贵手,切莫声张出去。”
嵇成忧缄默不语,目光沉肃,如山一样压向王夫人。
王夫人咬了咬牙,又道:“妾代我家大人在此立誓,王氏一族绝不会再对太子妃之位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知道该如何复命?”嵇成忧问周缨。
周缨收回看向阿蒲蒻的目光,垂眸隐去眼中担忧,颔首答是。
他和禁宫卫来得突然,走得也快。
随后,王家母女一脸失魂落魄的匆促离去。
隋氏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王家不再觊觎太子妃之位,对罗姑娘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好事。她露出喜色正要说两句逗趣的话,瞟见二公子还是面无表情,一张脸跟寒冰似的,她把话又咽了回去。
阿蒲蒻呆呆的望着院中,仿佛还没从刚才的一连串事情中回过神。
嵇老夫人叫嵇成忧跟她去佛堂说话。她摆开袖子不要隋氏搀扶,对阿蒲蒻招手,慈蔼含笑:“蒻儿来扶老祖母。”
老夫人唤她,嵇成忧默默的望着她。阿蒲蒻轻轻垂下眼皮,走上前扶起老祖母的手臂。
跨出门槛时,她轻声道:“不会……还要杀了他吧?”
她指的是仍旧伏跪在台阶下,差点做了替死鬼的黄有余。
黄有余一僵,转而颤栗不止。
嵇成忧叫他抬头,黄有余浑浑噩噩的把头抬起来,看到刚才说话的,就是扶着嵇老夫人的清丽少女。她眼神忧郁,满是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就搀扶老夫人,沿着廊下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