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指尖划过粗糙或光滑的书写材料,嗅着墨香与竹木香,那些 古老的文字,记载着先民的智慧、战争的残酷、哲学的思辨、科技的萌芽……
她意识到,自己正 在亲手搭建一座连接过去 与未来,也连接她与这个陌生时代的桥梁。
也许,这正 是她执意要建造一座图书馆的原因,更是将其命名为 图书馆的来由。
李斯亲自书就的图书馆三字,让林凤至深陷现实与梦幻的交割之中。
数千年之后,若这图书馆还能有幸存在,会 不 会 因为 李斯提就的牌匾名声更上一层楼?
不 论是当世还是后世,李斯的书法都是数一数二,站在小篆书法的顶端。
除了始皇帝下令做的刻石碑记,李斯很少去 写东西。再加上他如今身居高位,忙碌不 已,哪儿还有时间去 写。
林凤至当然可以找李斯要,但 这和李昭去 要又是完全不 一样的感觉了。前者带着强硬的意味,后者确实李斯的天伦之乐。
林凤至看了看李斯提笔书就的小篆,满意得不 能再满意,佩服得不 能再佩服。
他的字刚劲如铁,体 势灵动,笔画粗细一致,圆转流畅。
林凤至正 欲与人说上一二,转头一看,每个人都各司其职。
她心 中一笑,便也作 罢。
李昭沉浸在与典籍的接触中。
当她触摸到墨家那些 描绘精巧器械的图样,读到农家记载的详实农事经验,甚至看到医家那些 对人体 、草药的探索时,她感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世界在眼前展开。
这远比家中那些被反复强调的礼法规条要生动有趣得多。
此前学宫之中囫囵听过的相关内容,似乎变得意义深远。
李昭走 到林凤至身边,问道:“神使,我有一事不 明。图书馆中书籍万千,收纳百家之言,甚至包括一些 以往被视为 ‘奇技淫巧’的学问,难道不 怕思想纷杂,不 利于大秦安定吗?”
这个问题,其实也代表了此时许多人的疑虑,包括现在在帮忙的人。他们 有些 人听到声音,默不 作 声地停下。
林凤至的目光扫过眼前堆积的书籍,缓缓道:“知识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如何使用,由谁主导。大秦需要律法维持秩序,也需要农工增进财富,需要医药强健民身,甚至需要了解各方学说,才能知己知彼,有效管理。将知识汇聚于此,置于阳光之下,由朝廷监管,总比让其流散于野,被有心 人利用要好。再者,”
她顿了顿,看向李昭,“民众智慧开启,明辨是非,大秦根基方能更加稳固。愚民,或许易于一时统治,却非长久之计。”
李昭若有所思。
林凤至的话,与她自幼接受的“以法为 教,以吏为 师”的严格法家教育有所不 同,但 其中蕴含的“掌控”与“引导”的智慧,又与她大父李斯某些 深层次的执政理念隐隐契合。她感觉仿佛触摸到了一层更深的治理逻辑。
“神使高见,受教了。”李昭真心 实意地说。
与此同时,丞相府书房内。
李斯正 伏案批阅着政务,眉头微锁。东巡事宜千头万绪,各地政务也需他统筹。仆从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了李昭近日频繁前往隔壁神使府邸帮忙建造图书馆的事情 。
李斯执笔的手顿了顿,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问:“她做得如何?”
“回丞相,小姐甚是尽心 尽力,颇得神使赞许。”
李斯“嗯”了一声,挥挥手让仆从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李斯放下笔,靠在凭几上,目光深沉。
对于孙女 的行 为 ,他并非一无所知,有些 事甚至来自于他的默许和暗示。
按照世俗固有的观念,女 子当娴静守内,如此抛头露面,有失体 统。然而,他是李斯,一个从楚国上蔡小吏一步步走 到帝国权力顶峰的务实政治家。更何况,如今世事易变,连女 子也能做官了。
李斯看向书案上关于科举报名的名额。
今岁的科举,有三十五名女 子报名。
这个数字不 算多,甚至比不 上一个考场的男人多。
但 这个数字意味着从此女 子有了上桌的机会 。
既然大势似乎有此苗头,及早让李昭去 尝试、去 占据一席之地,总好过被排除在外 。只要不 损害李家的根本利益,不 触及法家统治的底线,一些 “变通”是可以接受的。
除此之外 ,李斯看得更深更远。
神使的地位超然,深得始皇帝信重,她所带来的种种变化,无论是技术还是制度,都在切实地增强着国力。始皇帝对此乐见其成。
始皇帝知道林凤至执意要建造一个图书馆之后也并未生气,只是着人将官方藏室的书目给 林凤至送过去 。如若有她想要的,便送去 给 她,充实她的藏书。